人與事/《天祿瑣記》題記(下)\徐 成

  從小我就有個疑惑,為何我身邊的大人們都那麼愛喝酒?等到我去北京讀大學,發現身邊的同學們也都開始模擬成人生活,聚餐、唱K時難免要配些酒精才覺得有氛圍。不過普通在校學生靠的是每月那一點生活費,哪有錢喝什麼好酒,聚餐喝的無非就是啤酒和一些廉價白酒。我在那時候終於清晰意識到自己對酒精的厭惡除了上文提到的兩個原因外,還有一個根本原因,那就是酒精過敏!我只要稍微喝點酒,臉孔就泛紅,繼而全身都起紅斑,且覺得身體微癢,這是典型的過敏反應,於是大學時我常以此為理由而拒絕喝酒。就算後來認識W小姐,她有時候愛小酌一杯,我也還是堅持不喝酒,非酒精飲料是我的默認選項……

  因為無法喝酒,自然酒吧和夜店也很少去,我的大學生活相對其他同學似乎過得挺素。不過這一情況在我二○○八年去兼職後發生了變化。聚餐喝酒是有些機構的文化,大大小小的聚餐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但這樣的喝法自然不會令人欣賞酒,反而讓我對酒更加厭惡了。

  然而人活世上,凡事都不要說絕了,來了香港後我竟在機緣巧合下發現了香檳的妙處。一次晚會上,同事荔枝小姐運氣極好地在抽獎環節拔得頭籌,當年的一等獎是一頓在香港文華東方酒店庫克廳的四人晚餐。本着見者有份的原則,我和她還有當時兩位老闆一起去了庫克廳,那是我第一次喝Krug香檳,一開始我還推辭說酒精過敏,抿一口就好了,結果喝了一口之後我發現這玩意兒真好喝。彼時我以為香檳都是如此美妙的,後來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起點太高了。正是從那時候起,我意識到酒也不全然是壞東西,這裏頭也有讓人味蕾一震,繼而身心愉快的品種。

  有時候我在想,大部分不愛喝酒的人若非生理原因,也許是機緣未到。如我以前這般厭惡酒精,因為去了庫克廳而開始慢慢喜歡喝香檳也可說是緣分到了。不過我雖從二○一四年開始在微信公眾號上寫美食,但從未考慮過寫酒,這一方面自然是因為知識儲備不夠,而系統學習酒的知識是一件大工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對酒的興趣僅限於幾個品牌的香檳,其他葡萄酒我依然很少喝,尤其是紅酒。這一情況直到疫情期間才開始轉變。

  因為不能旅行,於是常有新朋友加入我們的小範圍聚餐,其中不乏有愛喝酒的朋友,比如黃先生便是其中嗜酒如命者。以前吃飯大家很少主動帶酒參加,有時候覺得要稍事慶祝便在餐廳點一瓶兩瓶。自從認識黃先生後,他幾乎每餐都會帶點有意思的酒過來,喝的時候還附贈講解,漸漸地我發現原來這世上有那麼多有趣又好喝的酒。而且不僅是香檳,紅白葡萄酒中值得探索者更多,好喝與昂貴也不完全掛鈎,如何發掘有潛力的新貴也是一種能力。正是在他的影響下,我對酒的興趣與日俱增,而愛喝酒的朋友也慢慢多了起來。因為喝得多了,再怎麼不學無術也都多多少少掌握了一些關於葡萄酒的常識。雖然去酒局時我仍覺得自己一無所知,只能讓我的侍酒師朋友幫我出主意決定帶什麼酒才符合主題,但我自己也開始讀一些葡萄酒相關的書籍和酒評網站,心裏也逐漸有了寫作飲酒隨筆的想法。而且隨着我取消酒禁,酒量也慢慢好了起來,過敏反應也弱了不少,原本一杯倒的我,如今喝上三四百毫升葡萄酒毫無問題。

  所謂飲食寫作,少了飲字就不完整了。而且與食物不同,吃一頓飯或一道菜的感受在較長一段時間裏都能回想起來,如果有當時的菜單和簡單筆記輔助,遠隔數年後再寫食記都不會出現太大偏差。然而飲酒的瞬間感受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即場詳細記錄感官體驗,第二天可能就記不得那些細膩的視覺、嗅覺、味覺以及酒體帶給舌尖的觸覺體驗了。而且若不把這些感受以及見聞、知識記錄下來,也很難形成一套較為完善的理解各類酒品的方法論,喝那麼多好酒而完全不記錄,實在有些可惜。而逐漸開始記錄飲酒體驗也是我對自己的一種鞭策,在寫作時我不得不查閱大量資料,從而為自己建立起較為完整的酒類知識體系,這是我開啟《天祿瑣記》寫作計劃的重要動力之一。

  至於為何關於飲酒體驗的隨筆叫做《天祿瑣記》,那是因為「天祿」自古是酒的代稱,《漢書·食貨志下》云「酒者,天之美祿」。誰說不是呢?好喝的酒真是上天賜予的寶物。這當然不是說酒對身體有什麼好處,畢竟醫學研究證明,酒對身體沒有任何好處,但心理上的好處,我只能說適當飲酒,誰喝誰知道。

  這一系列的文章取名「瑣記」是因為每篇規格不同,或短或長,或簡或繁,並無定例。而且有時候可能一支酒就值得記上一篇,難免顯得瑣碎,因此叫「瑣記」是最恰當的了。譬如這一篇題記便洋洋灑灑講了二三十年的瑣事,可說是標準瑣記一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