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興小札/天壇拾零\肖復興
最後的芍藥
五月中旬,春早已去,天壇的芍藥園裏,居然還有芍藥頑強開放在枝頭。在四周一片凋零的芍藥園裏,這幾朵最後盛開的芍藥,格外明亮照人。
那天下午,在一株白芍藥旁,坐着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頭戴一頂漁夫帽,膝上攤着一個畫夾,在畫着這株白芍藥。
我走過去,看到這株芍藥枝葉間,伸出兩朵白花,雖不甘心般依然開放,卻已漸萎縮,花瓣低垂,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飄零落地。
我和他交談,知道他今年已經八十二歲,是一位畫家,以前畫水粉風景,這幾年想畫線條。他說他很佩服王叔暉,畫的《西廂》《紅樓》裏人物的線條,一筆勾勒,那麼爽朗,那麼美。
「年輕時,沒畫過,年老了想學。」說完,他笑了,自嘲道:「看我牙都快掉光,只能吃雞蛋羹了,還要從頭學藝。」
我說:「您這是衰年變法呢!」
他擺擺手說:「你誇我!眼睛不行了,畫一會兒,就眼花。」
「您應該戴副墨鏡就好了。」
「是,不過,一會兒,太陽就過去了,樹蔭就過來了。」
是,一會兒,太陽就過去了,樹蔭就過來了。
殘花,老人,那一刻,疊印一起。
紅牆下
天壇丹陛橋外西面的紅牆下,柏樹蔭中,有好幾處人影幢幢,走近看,是拍古裝照的。他們坐在馬扎上,穿便裝的,給穿古裝的人化妝,身邊放着照相機和反光板,還有個大提包,裏面鼓鼓囊囊,大概裝着的也是各式古裝吧。穿古裝的,有年輕的姑娘,也有「半老徐娘」,還有小孩子。
一個女人見我走過來,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對我說:照張相吧,我們有服裝,還管化妝。拍照、化妝和拉客,三位一體,各司其職。
綠瓦紅牆下,拍古裝照,效果不錯。以前,天氣好的時候,天壇裏,也能見拍古裝照的人,大多數是自己拍着玩。天壇公園裏有出租古裝的,也有自己帶來的,披紅掛綠,大搖大擺在天壇裏穿行。如今,拍古裝成為生意。起碼,去年還未曾見過。
商機只要一冒芽,很快就會如春草茵茵一片。
二八月亂穿衣一樣,古裝不知是什麼朝代的,而且,都很破舊,髒兮兮的,盡人可夫一般,不知道穿過多少人的身上。反正拍出照片,一美顏,一修圖,什麼也看不出來了。舊也好,新也罷,髒也好,亂也罷,紅牆是古的,祈年殿的原裝的,新舊搭配,古今穿越,如拉郎配一般,拉來古老的天壇,為我們的今天服務,你贏得照片和心情,我賺來了錢,也算是天壇開發出來的新功能吧。
綠蔭,紅牆,古裝。三位一體,相映成趣。
祈年殿前
夏日的下午,陽光很強烈,天壇裏,依然阻擋不住遊人如織。在祈年殿前,我看見一位身穿白色連衣裙的漂亮姑娘倚在牆邊,另一位姑娘在給她拍照。牆頭藍色的琉璃瓦,背景金碧輝煌的祈年殿,還有一圈漢白玉的雕欄玉砌,配她這一身白裙飄飄,那麼好看。我趕緊掏出畫本,站在那裏畫她一張速寫,畫得飛快,生怕她拍完照走了。陽光在畫本活潑地跳躍,也跳躍在姑娘笑盈盈的臉上。
忽然,畫本上一片蔭涼。有些奇怪,以為天上飄過來一片厚厚的雲彩。抬頭一看,是一位年輕的姑娘為我撐起了一把遮陽傘。她側着身子,歪着腦袋,看我畫畫。我趕緊謝了她。她笑着誇我:您畫得多好啊!我問她從哪兒來的?她告訴我是武漢人,放暑假,帶弟弟來北京玩。我才看見十歲左右的弟弟,在一旁也看我畫畫。
這一會兒的工夫,拍照的姑娘走了。鋪着藍色琉璃瓦的牆邊,只有一片影子。她和弟弟都笑着對我說:看,人家走了,你還沒畫完呢!
我看見,她也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那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