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風物談/立夏隨筆\胡竹峰

  立夏,雨,小雨。

  立春讓人生柔情,想起冰雪融化,柳枝要發芽了。立夏讓人多盛情,枇杷、楊梅快熟了,荷花也要開了。立秋讓人添幽情,涼風颯颯,樹葉轉黃,心緒也有幾分惆悵。立冬讓人懷冷情,霜來了,雪來了,雪年年都回來,過去的時光卻一去不還。

  窗外肥綠濃得快溢出來,枝頭雨滴一顆顆也有翡翠色,月季兀自盛大開着,大鳴大放、大開大合、大手大腳、大模大樣……又爛漫到大徹大悟、大行大市、大吉大利、大富大貴。薔薇也開着,含蓄一些內斂一些羞澀一些。風吹來,綠葉和紅花一起柔柔擺動,喜氣瀰漫。

  近日降溫,外出時,料峭的涼意像蚊叮蟲咬一般扎進體內。鼻底隱隱有花香,可惜我分辨不出來。

  天氣陰鬱着,居家喝茶讀書。

  喝了鉛山的紅茶,喝了徽州的綠茶,喝了福鼎的白茶,讀畢半本新書,又翻了翻唐人《封氏聞見記》。字裏翩然,如玉樹臨風,諸多舊事宛如目見。作者封演下筆嚴謹,精於典章故實,器物文字考訂尤詳,心裁獨抒,落筆徵實,間有醇正之氣,不像時人筆記,大多語涉荒怪。書上說三國時吳國每宴群臣,必定令眾人盡醉而歸,有臣子酒量甚淺不多,吳主孫皓暗中使人以茶代之。孫皓沉溺酒色,好殺戮,暴虐之名驚動中原,居然也有如此體恤的一面。但那人後來還是觸怒了他,被殺頭送了命。

  書上還說陸羽著《茶經》,製茶具,言茶之功效,並煎茶、炙茶之法。監察御史常伯熊為其論潤色之,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御史大夫李季卿去江南臨淮縣館,請來常伯熊,只見他着黃被衫、烏紗帽,手執茶器,口通茶名,區分指點,左右刮目相看。茶熟後,李季卿喝了兩杯茶才停下。到江外時,又請陸羽來,陸羽着布衣野服,隨身帶來茶具,坐下來,言辭舉止和常伯熊彷彿,李季卿心裏有些鄙視其形狀。茶畢,命奴子取三十文錢以作酬謝。此事《新唐書》亦有記也。

  後來陸羽遊歷漸廣,往來又多名流,居然自感羞愧,寫出《毀茶論》。常伯熊飲茶過度,患風疾,晚年也不勸人多飲茶。宋朝有人作詩嘲諷陸羽,說他先是為茶所困,後有毀茶之論。不如脫去村野之服,洗盞烹茶即可。心緒平正,意態健朗,做個賢達的人最好。

  古人說,採得早的叫作茶,採得晚的則是茗。唐朝時候,南方人喜歡茶,北方人並不多飲。開元年間,僧人怕坐禪犯困,茶風盛行,俗世互相仿效,諸多城鎮廣設茶舖。茶葉堆積如山,多發自江、淮,車船不絕。

  《續搜神記》說,有人生病,能喝茶十二斗,有客人勸茶,他又喝了五升多,頓時吐出一個東西來,形狀像牛的胰臟。放在盤子裏,用茶灌下去,正好裝十二斗。客云:「此名茗瘕。」瘕者,腹中之結塊也;茗瘕者,茶之塊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