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滿髻花開(下)\王燕婷

  隨着小船而來的也許是附近的漁民,而乘着大船而來的,還有中亞、西亞那些裹着白頭巾,高額長鼻的阿拉伯人,他們結識了村裏美麗的女子,便開始一場異地的婚戀。他們從家鄉帶來了芬芳的種子,撒在這片肥沃的灘塗上,長出了素馨花、含笑花、茉莉花。蟳埔的女人們,手頭一下子陷入了花的圍裹中。她們不僅自己有花戴,還可以把花串起花串,一大早,挑起帶着露珠的花兒與剛上岸的海鮮,穿過涂門,城裏的婦人們早已翹首以盼……

  漫步在小漁村狹窄的小巷裏,時光印記隨處可見。出磚入石的閩南紅磚厝、帶着海洋氣息的蠔殼厝、新式的小洋房,那門楣上鐫刻着,「錦繡傳芳」、「潁川衍派」、「紫雲衍派」,那是銘記先祖血脈的頑堅守。如果說,這在泉州的村落裏,是司空見慣的存留。那麼,街頭、屋前的女人們,頭頂美麗的簪花圍,恍惚間,你已夢回宋元。

  可能沒有一個漁村與蟳埔那樣,與都市無縫銜接。巨大的摩天輪、玻璃幕牆,林立的商場、酒店,筆直寬敞的豐海路,車水馬龍,停靠着藍色漁船的海岸,佔據這幅畫面的一部分。一聲「起魚」了,碼頭上,白色的海鳥飛舞着,盤旋着,漁民們裝魚、卸魚,買魚的人也湧進來,住在海邊的人都知道「鮮」字裏面有個「魚」字。

  蟳埔的女人們,體恤自家男人出海的不易,除了出遠海沒辦法外,其他討小海、卸魚、賣魚、祭祀祈福的事,她們覺得這是自己的分內事。挑起裝滿海鮮的擔子,利索的背影千百年來沒變過。她們依然到市區,到緊鄰的晉江市去。誰都知道她們的海鮮鮮着呢,瞅瞅她們一身的打扮,花式大裾衫,黑色闊腿褲,頭上簪花圍,腰間常年別着個紅塑料小方包,耳朵上掛着丁香耳環,像魚鈎,又像秤鈎,她們掂起斤両,八九不離十。多少年來,特有的生活方式抵擋了紛繁多變的服飾潮流的衝擊。這一裝扮成蟳埔漁村這一族群,最顯性的標誌,行走的招牌。

  也許正是這樣的堅守,讓這片不起眼的草根漁村,突然一夜爆紅。看似偶然,何嘗不是一種必然?自從演員趙麗穎拍攝了一組以蟳埔女頭飾為靈感的時尚大片,簪花圍那特有的古樸新穎的造型,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許多人開始在地圖裏鍵入「蟳埔」這個生僻的名字。每天,大批大批的遊客湧進來小村莊。一夜間,好像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都來了。簪上花圍,穿起漁女的服飾,拍一組漂亮的寫真,發一個朋友圈,成了好多女孩子們的心願。

  村莊數百年單一的生活也悄然發生着變化。挖海蠣的蟳埔老阿姨,憑着嫻熟的手藝開起簪花店,自己當簪花師傅。在外工作的年輕人回到村裏,將漢服、馬面裙等傳統服飾引入造型搭配,當起「造型師」兼攝影師。豐海路上綿延的海岸線上,村民們經營的海鮮酒樓生意火爆。村裏那些本來有些破爛的老房子,被一些外地人相中,租來經營寫真館、咖啡館、民宿,租金貴得有點離譜。

  村裏海鮮零售的攤位少了,紅色的腰包反倒鼓起來了。本可以頤養天年的蟳埔老阿姨,除了幫人簪花外,一有空閒仍是坐在街頭、屋前,一下下地撬起海蠣殼,挑出鮮美的海蠣肉。村莊裏無處不在的鏡頭有時會停留在她們的面前,畢竟,與那些花枝招展的遊客相比,她們代表着真實、原始與生活。她們先是羞於表現極力迴避,漸漸地,也很自然地面對鏡頭,打心裏流露幾分從容與欣喜。

  「只要你肯踏出家門,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黃金。」蟳埔人愛說這句話。頂着簪花圍,年輕的蟳埔女孩,到北京的故宮前,到巴黎鐵塔前,留下美麗的倩影,吸引更多的目光。她們漂洋過海,到澳洲、印尼去,要讓天下的人都知道在美麗的東方,海絲起點的泉州,有許多古老的印記,特別有一處好特別的漁村。

  海風千里,花開滿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