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漫話/護佑者\江恆

  圖:狄更斯小說《霧都孤兒》屢被搬上舞台。\圖片來源:Alastair Muir
  圖:狄更斯小說《霧都孤兒》屢被搬上舞台。\圖片來源:Alastair Muir

  「求您了先生,請再給我一點粥」,這是英國大文豪狄更斯《霧都孤兒》(Oliver Twist)中主人公奧利弗的經典對白,作為維多利亞濟貧院的孤兒,他終日飢腸轆轆,只想多要點兒食物填飽肚子,在小說之外,有關奧利弗還有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十九世紀三十年代,擔任《本特萊雜誌》主編的狄更斯,開始在雜誌上以每月連載形式刊出《霧都孤兒》,雖然小說尚未一次成型,但他對內容構思已久,甚至可說是深思熟慮,正如他在初版序言中所說,這是一本描寫盜賊的小說,「我多次讀到關於竊賊的描寫,但從來沒有看到悲慘的現實描寫。我覺得如按他們的本來面目來揭露他們的一切醜惡與乖戾,這該是對社會的極大貢獻。」他口中的盜賊,就是那些打着救濟的旗號欺壓社會底層的剝削者。

  狄更斯之所以選擇從孤兒入手,很大程度緣於他不幸的童年。在他十歲時,其父為躲避債務,舉家從港口城市樸茨茅斯移居倫敦,兩年後終因無法償清債務而全家被關進監獄,出獄後狄更斯去黑鞋油工廠當了童工,靠貼標籤以補家用,那些充斥飢餓、欺辱的日子,給他留下終生烙印。與此同時,他漫步於倫敦街頭時,目睹了無數黑暗面,就像他後來致友人的信中所說,「一場倫敦式的、貧民窟後巷式的散步,就像騎士探尋冒險那樣。」這些痛苦經歷,讓狄更斯對底層生活有了切身體驗,他要全部寫進小說。

  他很快找到創作靈感,一個就是距離他住所不到一百米的克里夫蘭街救濟院(Cleveland Street Workhouse),那裏專門收容殘障、病患等貧民。據大英圖書館史料考證,狄更斯在《霧都孤兒》中呈現的情節,與該濟貧院的實際情況頗為類似,小說中奧利弗的帽子是用棕色布料做的,而該濟貧院男童的制服也是如此,小說中所提到的各項制度也和該濟貧院相差無幾,很多準確的細節表明,他在寫故事之前曾做過大量調查。

  和現實中克里夫蘭街救濟院聲名狼藉一樣,在狄更斯筆下,管理濟貧院的也是一些自以為是、冷酷無情的人,他們對待救濟對象十分苛刻。以伙食為例,院方規定每天以麥片粥為早餐,每周只有三天提供一定分量的麵包。接下來每天只以湯為正餐,而湯則是用前一日煮肉留下來的肉湯做的。周六既沒有肉,也沒湯,只有一小份乳酪。也難怪小說中瘦骨嶙峋的奧利弗會大聲哀求:「請多給我一點吧」。由於衞生條件極差,濟貧院臭氣熏天,就連實地考察的新聞記者都忍不住將這種氣味稱作「惡臭之氣」。

  一八四五年在漢普郡安多弗鎮的救濟院曾發生著名醜聞,該院不僅剋扣救濟者的食物,還強令院中貧民超負荷工作,完不成者就會被扣除本就不多的食物或是會被鞭打,導致院內人們啃食骨頭上的腐肉成為常見現象。醜聞曝光後,引起英國輿論嘩然,但最終不了了之。狄更斯在《霧都孤兒》中感慨,貧民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在濟貧院裏慢慢餓死,要麼在濟貧院外快快餓死」。

  整個十九世紀克里夫蘭街救濟院都一直保持運作,直至二十世紀初才轉成醫院。二○一七年,該舊址計劃改造成豪華公寓,但遭到文學界的強烈反對,當中包括狄更斯第五世孫女的作家霍克斯利。他們認為這座救濟院是倫敦社會和文學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揭露倫敦底層社會的生存狀況具有重要意義。

  另一個則是與狄更斯住所一街之隔的育嬰堂(The Foundling Hospital),其創建的初衷是慈善恤孤,就連起名字都充滿人文關懷,創辦人沒有採用orphan(孤兒)或abandoned children(棄童)這樣常用詞,而是使用較冷門的foundling,就是考慮讀音聽起來更像fondling(可愛),避免予人悽慘的印象。當時狄更斯常常拜訪育嬰堂,並和家人一道在那裏的教堂做禮拜。或許他對育嬰堂甚有好感,他把一位工作了半個多世紀的秘書寫入《霧都孤兒》,成了滿懷慈善之心、常常幫助奧利弗的布朗羅先生的原型。至少在狄更斯眼中,其與濟貧院有着本質區別。

  值得一提的是,育嬰堂的營運方式正是當代流行的藝術+音樂+慈善之雛形。比如,被貝多芬稱為史上最偉大作曲家的喬治亨德爾,其曠世之作《哈利路亞大合唱》便是首次在育嬰堂的教堂演奏後名聲大噪,他在遺囑中特別吩咐要將清唱劇《彌賽亞》的一份總譜和全套分譜都留給育嬰堂。被人稱作「英國繪畫之父」的賀加斯,開創性地在育嬰堂建立了開放給公眾的圖畫館畫廊,並收取門票為育嬰堂籌款,從而拉開英國藝術支持慈善的歷史。如今育嬰堂原址已被改造為倫敦博物館界中獨樹一幟的育嬰堂博物館(The Foundling Museum),是不少遊客喜歡參觀的地點之一。

  狄更斯一向以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著稱,在他西敏寺的墓碑上這樣寫道:他是貧窮、受苦與被壓迫人民的同情者,世界失去了一位偉大的英國作家。很多英國人認為,碑文上應該再加上一句:兒童的護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