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春 雪\李丹崖
隔岸看春雪,猶如一團白色的火焰。在枝上,在土地上,在草和莊稼上,茫茫焚燒。
舟在水上行走,雪落到水裏,稍浮即融,落得久了,浮的時間久一些,河的表皮冰冷,內心溫熱,畢竟是接着地氣呢。
雪落在人的帽衫上,頭髮上,似乎融得快一些,畢竟是春天了。
依舊是冷,雪的秉性沒有改,只是季節撩了它的心智,或可理解為是撩了人的心智,心隨景變,時過境遷了。
春雪落梅上,鵝黃燦然,讓雪更晶瑩,梅花的瓣子擁有了玉一樣的質感。此刻摘梅瓣烹茶,梅香茶香雪香兼具,可謂一年來的好風致與好滋味。
春雪亦落在看雪摘梅人的眉上,女子淺淺畫了一點眉,在雪的映襯下,黑之愈黑。讓人想起一句詩:「金釵玉腕瀉鵝黃」,玉腕之所以白,因了金釵對比,更是鵝黃酒的襯托。
在吾鄉的田野裏,宿根的芍藥還是沉睡,雪覆了厚厚的一層。我總有奇特的感覺,走在春雪籠罩的鄉野,隔着土地和雪層,是能聞到藥香的,芍藥的香氛、荊芥的香氛、桔梗的香氛……紛至沓來,春雪的泠然,似乎能讓人的嗅覺更澄澈一些。
柳已經嫩綠了,雪落在柳梢頭,如女子戴了一頂皮草的帽子。弱柳扶風,風吹來,雪颯颯而落,一樹綠柳再現。在諸多植物中,柳似乎是最女性化的,柔弱或是溫柔,婀娜的一頂秀髮,在水之湄,穗子是綠的,枝條是青的,須晴日,雪融盡,太陽一出,柳絮雪白,這另一場飛雪飄至,柳絮因風起的美,多少是美的,至少要比楊絮美。
看鳥在柳間啄雪,是絕好的風景。小鳥的喙搭配雪粒的晶瑩,這世間小劑量的精緻感頓生。麻雀小小,在不到柳浪聞鶯的季節,麻雀在幫襯,雪落天地一片黑白,「好色」之徒只能在柳樹上尋到一些與眾不同的風采,譬如柳樹的綠,麻雀的灰褐,鳥喙的黃,都是點點明媚出眾的跳色。
在落滿春雪的院子裏,搬出鐵皮地鍋來燒飯。燉的是牛尾和老鴨,搭配黃花菜和香菇,燒的是劈柴火。火舌嘶嘶地在灶底洶湧,我感覺我在燉着的是一鍋唐詩,有「沙水馬蹄鱉,雪天牛尾狸」亦有「春江水暖鴨先知」;還有「莫道農家無寶玉,遍地黃花是金針」;更有「雨足肥菌芝,沙暄饒筍蕨」;都是好意象,亦有好滋味。
春雪簌簌落在木質的鍋蓋上,水蒸氣迅速把它融化,鍋蓋上滋滋冒着香氣,是春日裏牛尾甩出的鞭哨,是早鴨戲水翻捲的浪花,亦是黃花菜的枝葉拱出土層,醞釀着天地之間的一場甦醒。
春雪落下無他事,聊翻舊書煮新茗。舊書猶如舊友,還是相熟的老相識,溫故知新;新茶好比新發現,每到春日,朋友總會寄來他鄉的烏牛早綠茶,用扁平龍井的工藝做成,顆顆粒粒都是「子彈頭」,芽頭催生,喝綠茶,他期望我能心生好文字。可惜了他的好茶,可惜了他的好期待,我還需進一步努力,方能修煉出愈加成熟的文字來。舊書、新茗、老友、春雪,都讓人如沐春風,溫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