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寒枝雀靜\李丹崖

  雪一落,世界的像素就差一些。用再好的相機拉近一些景觀來看,也被正在降落的大顆粒雪映襯得粗糲感十足。大雪可以改寫什麼事物,比如,它能覆蓋很多骯髒的東西,它也能催開梅花,鵝黃飄香,有玉一樣的質感;它也能讓一片林子、一棵樹變成了水墨質感──樹上擎着白璧無瑕的瓊枝,在北風的作用下,皴裂的樹枝也變成了黑褐色,這樣的黑與白,加之樹枝上潦草站立的鳥雀,那樣一團灰褐色,是黑與白的漸變色。

  雪天裏,鳥雀都喜斂足而行的,在枝上,鳥雀也能單腳站立,所謂跂立,「企者不立,跨者不行」,短暫的小憩,目的是用牠黑溜溜的小眼睛掃描一下大雪下的世界,看看哪裏有沒有可以覓食的蹤跡。哪裏,冷不丁被風掀開的一角草垛,下面露出了些許秕穀,鳥雀振翅,抖落一枝雪落,繼而,撿漏一樣的飽腹讓鳥雀為之歡喜。

  吃飽了肚子好看世界。鳥,尤其是麻雀,吃飽了也喜歡棲在雪枝上,彷彿是為了湊一幀風景給大家看。北風中的小雀兒,羽毛被風撩起來,細微的抖動,似風吹過草甸子。若是雪落得足夠密,麻雀會瞬間抖擻一下自己的羽毛,那瞬間的炸開式的羽毛,會讓雪霎時被抖落,重返麻雀一身黑褐色。

  揀盡寒枝不肯棲的鳥雀畢竟是少的。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這樣的鳥雀吃得足夠飽,才會退居到巢穴裏,享受安樂窩的自在。

  舊時,麻雀們吃飽了,多半是鑽到瓦房下凸起來的那個小窩裏,鳥窩裏有軟綿綿的衰草,有親昵的同伴,也有憨態可掬的孩子們,鳥雀們只需要探出半個頭來,看雪靜靜落下來,若是天氣還不算冷,麻雀會瞅準檐下化凍的雪水,振翅來飲,鳥雀們的身子都燥熱着呢,飲一口雪水暢快得很。這些雪天裏的小生靈們也甘於此道。

  少年時,不諳世事,會在雪天捉鳥,現在看來是太不道德。少年時捉了鳥,會在鳥腿上栓繩,一不留心,鳥振翅而逃,落在樹枝上,牠們用短小的喙,啄開腿上的繩子扣,若是實在啄不開,不惜啄傷自己的腿腳,也要掙脫。鳥雀們生性嚮往自由,牠們的夢想是在遠天裏啄雲聽風,最起碼也是在樹梢上,棲高枝而啁啾,牠們是骨子裏的隔着,也是靈魂深處的飛越者。

  老輩人說,雪天樹枝上的鳥雀多半是啞巴。天太冷了,牠們連叫一聲的能量都不願意付出了。其實,這時候是覓食的寶貴時間,牠們把所有的注意力瞄準雪層之下的動靜,有沒有遺落的籽粒,有沒有雪被震落後露出來的玉米棒子,有沒有不怕凍出來活動的蟲子……叫又有什麼意義?只會讓同類聽到,來搶嘴。這是鳥雀們的智慧,也是我們這些自詡聰明的人類所捉摸不透的。

  寒枝雀靜──原本是一部電影的名字,講述了三個故事。都是人在不同的道德規範、社會秩序下的掙扎、沉淪和覺醒。裏面有句台詞很暖:「聽說你過得不錯我就很開心。」是的,大雪漫漫在途,恰逢新春臨近,電視和廣播裏都在播放人們雪中返鄉的場景,黑壓壓的返鄉大軍,被堵在高速上,好似寒雀在雪中棲立。

  在安靜的等待中,他們的心早已飛回了故鄉,實現了精神上的飛越。雪中,色調無非黑白,停擺的坤輿好似一幅水墨畫,色調如此單一,唯有人的肉體內跳動的那顆心、流淌的那腔血是紅色了,這就夠了,這足以讓怒河春醒,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