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漫話/史前狂想\江恆
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猛獁象、渡渡鳥這些滅絕的史前動物可以復活,會是何種景象?而出現這樣一幕,又究竟是好是壞?
英國古生物學家邁克·本頓在最新出版的《滅絕》一書,討論了這種可能性,他認為隨着反滅絕(De-Extinction)科學的不斷發展進步,讓滅絕的動物復活並非天方夜譚。他以暢銷書作家邁克爾·克萊頓在一九九○年出版的科幻小說《侏羅紀公園》為例,書中想像了一個科學家能夠讓恐龍復活的世界。醫生出身的克萊頓接受過生物醫學科學培訓,因此他意識到當時新的聚合酶鏈式反應(PCR)技術正在徹底改變生命科學實驗室。PCR使分子生物學家只需要極小的樣本,就能夠非常快速地製備數百萬或數十億份DNA副本。這意味着PCR可能是一種擴增微量恐龍DNA、從而構建活胚胎的方法。
眾所周知,科學常模仿於藝術,上世紀九十年代發表的多篇令人鼓舞的科學論文,使克萊頓的靈感猜測似乎得到證實。尤其到了一九九六年,英國科學家伊恩·威爾穆特領導培育出世界第一頭體細胞克隆動物綿羊「多利」,展示了只需一隻母羊和足夠的DNA,就可以在實驗室中培育出哺乳動物幼崽,對於已滅絕的類似動物物種來說堪稱福音。但克隆技術很快暴露出局限性,二○○三年科學家試圖以此技術復活一隻歐洲比利牛斯山野山羊,該物種在三年前滅絕,最後一隻野山羊的細胞被冰凍在液氮中。科學家選用了野山羊的近親來充當「代孕母親」,儘管克隆羊出生幾分鐘後就死了,卻已是最接近真實的滅絕動物復活實例。
進入二十一世紀,基因工程技術成了復活滅絕動物的新希望,科學家使用基因編輯工具植入滅絕動物的基因中,再將合成後的雜交基因組植入「代孕母親」。如今基因工程師已經可以將耐寒基因插入植物中,使它們能夠在涼爽的條件下生長,該技術可適用於現代亞洲象。科學家們正在努力識別適應寒冷苔原氣候所需的重要基因,一旦確定,這些基因就可以插入亞洲象的基因組。若屆時能夠取得成功,意味着人們將再次看到猛獁象在苔原上雷霆奔跑。只不過從嚴謹角度講,牠並非真正意義上純種的猛獁象,而是一個經過基因改造、外形像各種猛獁的雜交亞洲象。
即便復活的猛獁象不夠純種,也足夠激起人們的豐富想像。至少在許多科學家眼中,這是拯救滅絕動物的良機。知名自然紀錄片製片人大衛·愛登堡爵士曾在《我們星球上的生命》裏指出,全球物種滅絕的速度比過去一千萬年的平均速度高出至少幾十倍至數百倍,並且仍在加速,僅昆蟲數目在短短三十年間已減少了四分之一。世界自然保護聯盟有一份已滅絕動物列表,從消失於十七世紀的原牛開始共接近九百種,但相信這不過是冰山一角,因為被記錄在冊的物種須滿足兩個條件:一個是在消失前得以被記錄歸檔;另一個是可以確鑿無疑地肯定,在世界任何角落都已沒有存活的個體。因此實際滅絕動物的確切數量很難估算。英國學者卡麗·弗里斯在《克隆野生動物》一書中形容,當復活史前動物成真,屆時在滅絕動物復活園中,人們在觀賞動物的同時也會慶祝人類的聰明才智,其吸引力不僅在於觀賞牠們,也在於驚嘆人類復活牠們的能力。
一些科學家也提出復活滅絕動物存在生態合理性。比如復活猛獁象,有助於將西伯利亞和加拿大苔原的生物多樣性提高到數千年來未見的水準。今天,大部分苔原在冬季沒有結冰的時候,都被短草覆蓋,比一萬多年前猛獁象時代的植物群要貧乏得多。當時,牠們和其他食草動物,如披毛犀、乳齒象等,以一系列統稱為禾本科植物的開花植物為食。當這些大型動物在苔原上踐踏並搶奪大量植被時,牠們在植物覆蓋物上留下了不規則的間隙,使不同的物種得以繁衍生息。牠們的蹄子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植物可以在其中發芽,牠們的尿液和糞便為種子發芽提供了豐富的營養保障。沒有猛獁象,這種的多樣性就消失了。當牠們回歸的那一天,史前風景也將重臨,包括當今人類從未見過的花朵和灌木叢。
正如硬幣有兩面,當看完從一九九三年的第一部到二○二二年的第六部《侏羅紀公園》系列電影,很多人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將恐龍帶回現代世界可能並非一件好事。若有朝一日復活計劃依靠科技得以實現,下一步該何去何從?如果像瑪麗·雪萊在小說《科學怪人》中描寫的那樣,科學家意外製造出一個怪物,卻不敢承擔實驗失敗的嚴重後果,選擇逃之夭夭,任由怪物自生自滅,無疑是一場災難。
如同瑞典科學記者托里爾·科恩菲爾特在《物種復活》一書中所說,既然我們已經在探討重現滅絕物種的可能性、干預野生動物的生存環境,甚至人為創造新的生命形式,那麼我們必須面對一個根本性的問題:該如何合理運用這些知識,以及人類對自然的掌控又在什麼樣的範圍內比較合理?只有這些問題有了答案,才能知道復活已經滅絕的物種究竟是不是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