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多尼采蒂挑戰的接受者\陳 安
世界文化領域裏不乏挑戰者，音樂界更有以此為樂者。
帕格尼尼自己有鬼斧神工，便挑戰後來者，要他們練其二十四首小提琴隨想曲，小提琴最複雜、最難的技巧都囊括在內，有一首甚至要演奏者發出「魔鬼的笑聲」。李斯特步武前賢，寫了難度極高的鋼琴曲《帕格尼尼大練習曲》，還寫了《十二首超技練習曲》，其中一首名為「鬼火」，音型變化詭異，雙音交替有如鬼火般靈動。
再來說說多尼采蒂。他的名聲或許不如威爾第、普契尼那樣烜赫，但也不愧為意大利歌劇作曲大師，曾與羅西尼、貝利尼一起被譽為「美聲學派三巨頭」。他的《愛的甘醇》、《拉美莫爾的露琪亞》、《唐帕斯夸勒》等十九世紀作品已經演入二十一世紀，而如今更討人喜歡的或許是他的喜歌劇《軍中女郎》，因為其中《多麼快樂的一天》一曲，他用「9 high Cs」（九個高音C）來挑戰男高音演員。劇中唱這首歌的是農村出身的青年軍人托尼奧，幾經坎坷曲折，他終於既被允許參軍，又被同意跟他心愛的「軍中女郎」瑪麗結婚，他因此激動地唱了起來：「啊，我的朋友們，多麼快樂的一天！我幾乎見到那美好的遠景！她的雙手和身心都屬於我！多麼美妙的一天！我宣布從軍！」最後是激情沸騰，連唱九個高音C。
多尼采蒂要讓男高音唱極限之音，甚至咄咄逼人地說：「我知道你們唱不上去，可我就要寫這麼高。」一八四○年《軍中女郎》在巴黎首演，男高音主角顯然發揮不穩，更沒有唱好九個高音C，多尼采蒂的挑戰「成功」，接受挑戰者失敗，但他自己也一時感受作品蒙塵的愧疚。此曲從此便成了男高音的試金石，甚至是「禁區」，罕有人敢唱。
可惜多尼采蒂沒能活到二十世紀，也就不知道他的一個意大利後人終於為他雪恥。一九七二年，時年三十七歲的帕瓦羅蒂在倫敦皇家歌劇院以《多麼快樂的一天》震響世界樂壇，獲得「高音C之王」美譽，《軍中女郎》也就成了如今歌劇舞台上的保留劇目。
後來，備受帕瓦羅蒂讚賞的盲人歌手波切利也唱了這首歌。秘魯男高音歌唱家弗洛雷茲扮演托尼奧，演得生龍活虎，九個高音C更是唱得令人回腸蕩氣，多尼采蒂若能聽到，勢必會老淚縱橫。
高興的是，我從視頻上先見到了上海的兩個接受多尼采蒂挑戰的男高音歌手。一位是石倚潔，他在意大利刻苦學習，終於成為世界歌劇舞台上一名優秀演員，他有着弗洛雷茲一樣的功底和演出效果。另一位是上海音樂學院畢業生蔡程昱，年紀輕輕參加電視節目《聲入人心》，他的九個高音C在長沙梅溪湖音樂廳粲然響起，令人驚喜。
我寫此稿的來由，卻是因最近在我家附近，偶然遇見又一位成功接受多尼采蒂挑戰的年輕歌唱家。
我家附近的馬庫斯·加維公園內有個裝備正規的露天舞台，每年夏天都要在這裏舉行多場爵士或搖滾樂音樂會，新冠疫情期間中斷三年，今年恢復正常。我平時每天下午都去公園散步，有一天，從露天劇場傳來的樂聲顯然不是搖滾或爵士，而是歌劇院的美聲。我趕緊過去，見兩個女歌手正在演二重唱，歌聲和諧動聽。為她們伴奏的是紐約河畔交響樂團。這是一台「科特尼明日之星」音樂會，這個音樂組織以男中音歌劇演員科特尼·卡萊的名字命名，熱心發掘、推薦古典音樂新秀，尤其是歌劇人才，夏季公園的露天舞台是他們舉辦音樂會的最佳場所，故被名為「歌劇公園」。
接着上場的是一個小伙子，令我頓時想起韓國青年男中音歌唱家金周泰，他穿得整齊漂亮，英俊沉穩，我想，他也是韓國人吧？一聽他唱，見都是難度很高的歌劇詠嘆調，先是《弄臣》裏的《這位小姐，那位太太》、《茶花女》裏的《激動沸騰的心靈》，然後就是《軍中女郎》裏的《多麼快樂的一天》。我驚喜地發現，他對多尼采蒂的挑戰得心應手，他內心快樂，以氣息控制得極好的、純淨而清亮的高音，輕鬆地唱出了九個高音C，給人以爐火純青、遊刃有餘的感覺。
這樣的年輕聲樂人才，令人愛重。散場後，我不禁走近他問道：「你是韓國人嗎？」他搖頭答道：「我是中國人。」我又不禁怦然心動，後來便有了我們之間的親切交往，現在我便可向讀者簡略介紹這位歌劇新秀、「明日之星」向子文。
他出生於湖南新化一個土家族家庭，從小受父母影響，有藝術天賦，酷愛唱歌，多年練習鋼琴、學跳古典芭蕾，繼而考進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畢業後考入中央歌劇院。在北京，他參演歌劇《波希米亞人》，扮演詩人魯道夫，另有許多表演獨唱的機會。但他有更遠大理想，走一條更艱難的路，去攀登聲樂藝術的高峰，爭取成為優秀的歌劇演唱家。
於是，向子文來到紐約，進入曼哈頓音樂學院深造。他很早便引起美國樂壇的矚目，說是「明日之星」，其實，他今天已經星光熠熠。著名歌劇導師詹姆斯·德·布拉西斯的一句話即可證明：「向子文是一個知道怎樣演唱的世界級男高音歌手。」他已登上世界音樂聖殿──紐約卡內基音樂廳的獨唱舞台，登上紐約市立、新澤西州維西莫、愛荷華州錫達拉皮茲等歌劇院的舞台。他又兩次接受多尼采蒂的挑戰，在《唐帕斯夸勒》中演青年貴族埃內斯托，在《拉美莫爾的露琪亞》中演紳士埃德加。他是普契尼《波希米亞人》和《燕子》中的詩人，也是舒曼聲樂套曲《詩人之戀》中的詩人。他是莫扎特《唐璜》中的貴族奧塔維歐、《女人心》中的青年軍官費朗多，也是威爾第《弄臣》中唱《女人善變》的曼圖阿公爵。另有新消息傳來：今年十月日本將上映歌劇電影《波西米亞人》，由亞裔演員擔綱演出，詩人魯道夫又是向子文。
美國作曲家阿多爾弗斯·海爾斯托克寫有一部大型清唱套曲，題為《我將抬起我的眼睛》，由男高音獨唱，大樂團伴奏，百人合唱團伴唱，去年和今年兩次在卡內基音樂廳演出，獨唱者正是向子文。歌中唱道：「我將抬眼望山看救助從何而來」，我想，向子文自己抬眼所見，應是他的聲樂事業的遼闊前程，他將更加勤奮努力，為各國聽眾演唱更多、更美的藝術歌曲和歌劇詠嘆調，帶來欣喜、歡樂。我這個老年唱歌愛好者更為這個來自我的祖國的年輕歌唱家深感驕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