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解惑】唐人七絕壓卷作 龍城飛將何所指
盛唐時期，國力強盛，邊塞戰事頻繁。不少士人嚮往軍功，從戎征戰邊塞，謀求晉身之階。有「詩家天子」、「七絕聖手」等美譽的詩人王昌齡，也曾在出塞期間寫下了許多邊塞詩，包括名篇《出塞》二首。
《出塞（其一）》曰：「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本專欄一月中因疫情影響暫停前，筆者曾導讀此詩首二句，指出首句「秦時明月漢時關」寫景，從眼前塞外景象勾連到悠長的歷史變遷，上下千古，突出了時間之滄桑久遠；次句「萬里長征人未還」寫情，極言空間地域之蒼茫廣大，時空錯綜交織，描繪出一幅悲壯的戍邊歷史圖畫，縱橫萬里，氣勢奪人。
詩歌前兩句境界闊大，興發高遠；後兩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則以議論入詩，詩意轉折，耐人尋味。作者面對塞外蒼涼景貌，思接千載，深盼可以早日結束萬里長征，停止戰爭，讓戍卒歸家。如何可以做到呢？作者不禁想起威懾敵營的「龍城飛將」，認為只要有如此猛將鎮守，一定不會讓胡人的戰馬度過陰山。
龍城飛將 眾說紛紜
「龍城」、「飛將」何指，頗有爭議。一說，飛將指有「飛將軍」美譽之漢代將軍李廣，而「龍城」則指唐代「盧龍城」，位於今河北省喜峰口附近一帶，為漢代右北平郡所在地，李廣當年練兵之處。惟亦有人據《漢書·衛青霍去病傳》載衛青至籠城擊破匈奴之事，認為「龍城」當指漢時匈奴祭天聖地（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鄂爾渾河西側），「飛將」則為擊破匈奴之漢代名將衛青。又有論者折衷二說，謂「龍城飛將」乃分指衛青、李廣二人，龍城，攻也，指衛青；飛將，守也，指李廣。衛青擅攻，李廣擅守。攻守俱得，則胡馬不敢南擾中原。
襲用舊典 不必拘泥
上述諸說，皆有其據，惟綜而論之，「龍城飛將」似喻李廣之事較妥，理由如下：（一）衛青雖在龍城之戰建功，惟並無「飛將」之譽，詩文中欽佩衛青功業者，多稱其為「長平」（衛青爵位為長平侯）。（二）諸家或謂李廣未曾至匈奴境內征戰，以為「龍城」當指衛青事。惟王昌齡另有《從軍行二首》「去為龍城戰，正值胡兵襲」句，常建《塞下》亦曰：「鐵馬胡裘出漢營，分麾百道救龍城。」可見詩文中的「龍城」已非專指匈奴之所，而可泛指大漢所屬的邊境。李廣戰匈奴，雖未至龍城，惟稱其於龍城征戰，亦無不可。（三）綜考古詩文所見，似未有以「龍城」代指衛青者。相反，將「龍城」與「李廣」合論者，則比比皆是。王昌齡所謂「龍城飛將」，似不過襲用舊典，不必拘泥。
身在軍幕 不含譏刺
前人評論此詩，多以為後二句語含諷刺，旨在表達作者對唐代窮兵黷武、用人不當的憤懣。然而，《出塞》組詩共有二首，前後相承，本當結合解讀。《出塞（其二）》曰：「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震，匣裏金刀血未乾。」其所表現者，乃將帥英武氣概的特寫，生動地描寫出勝利者的神態，正是前首言「飛將」「不教胡馬度陰山」的具體描繪。敖英《唐詩絕句類選》謂此詩乃「少伯（王昌齡字）代邊帥自負語，其神氣飄爽耳」，朱于國先生《王昌齡《出塞》賞析》認為：「這兩首詩（指《出塞》）是詩人身在軍幕，以筆讚頌當時邊帥，……其意也許是為迎合上司心意，求得賞識，也許是按曲作詞，以備軍中演奏，激勵士氣，總之不當有譏刺之意。」所言亦有其理。
盛唐詩人作詩講究渾成氣韻，認為句涉議論則不佳，惟此詩卻能將寫景、抒情、議論三者巧妙結合，融情於景，借景托意，一方面對歷代犧牲的將士予以同情，另一方面又借追念古代名將李廣，表現出同仇敵愾、保家衛國的決心與勇氣，陡生豪邁之情，相當高妙。明人李攀龍《古今詩刪》曾稱譽此詩為「唐人七絕壓卷第一」，楊慎編選《唐人絕句》時亦將此詩排為第一，認為其「可入神品」，評價極高。
◆ 謝向榮教授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文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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