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鴻】白沙場的春天

  ●羅大佺

  1935年2月15日是農曆正月十二,離元宵節還有3天,白沙場鎮這座隱藏在烏蒙山下的川西小鎮雨後初晴,寒風一陣接着一陣,有時颳得人睜不開眼睛。早晨9點鐘左右,一隊頭戴八角星帽、身穿紅領章的灰布軍裝的中央紅軍打着紅旗,揹着土槍,扛着土炮浩浩蕩蕩地來到這裏。鎮上的幾位老人忽然看到,白沙河河面的冰層突然裂開了細密的紋路,唱起了潺潺的歌謠,河岸的野桃樹綻出了星星點點的花苞,像撒了一河床的紅紙屑。老人說,往年這時河水還結着冰,今年春天真是來得早。

  鎮口那座青石拱橋的木欄杆上,不知何時站滿了紅軍指戰員。他們與前來迎接的鄉親握着手,說着話,嘴裏呵出的白氣在晨曦中結成霜花,橋柱上那些斑駁的木紋,記住了人世間的另一種溫度。後來鎮上娃娃們總愛指着橋頭說,那天清澈的河水映着八角帽上的紅星,像撒了一河的星星。

  白沙會議是在崔家祠堂裏召開的。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朱德、博古、王稼祥等中央領導人全部出席了會議。會議經過熱烈的討論,制定了《二渡赤水河的行動計劃》,並對二渡赤水作了具體安排。當毛澤東在《告全體紅色戰士書》上圈圈點點,筆尖沙沙劃過「發揚紅軍運動戰特長」的字句時,窗欞外傳來炊事班剁醃菜的聲音,案板的聲音震得燕子從祠堂樑上的燕子窩裏扇着翅膀飛了出去。

  河灣後面山崖的紅軍洞裏,機槍連的小戰士們正用竹片刮下岩壁的冰晶,兩位紅軍指揮員撩開遮在洞口的藤蔓,仔細觀察周圍的地形地貌,又俯視了一會群山環抱之下的白沙場鎮,隨後回到洞裏的石桌上研究作戰方案。此時,一位通訊員忽然發現石縫裏鑽出幾株鵝黃色的報春花,他把它們往洞口移了一下,好讓這點春色見到陽光。

  賀子珍是在16日中午遇見張二婆的。此時懷裏的小女兒睡得正香,望着那紅撲撲的小臉蛋,她忽然從一位雙槍紅軍女戰士變回溫柔的母親,眼裏噙滿了不捨的淚水。張二婆接過襁褓時碰到她冰涼的手,聽見這個總是挺直腰板的女紅軍低聲說:「二婆,您就把她當作您的孫女吧。」張二婆堅毅地回答:「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餓不着她;只要我有一件衣穿,就凍不着她;白狗子可以要了我的老命,但傷不着她半根頭髮。」河對岸山頭上傳來軍號聲,賀子珍激動地擁抱了張二婆和女兒,捋捋頭上有一些凌亂的頭髮,在休養連女戰士的陪同下,邁出了艱難而又有力的步伐。

  傍晚的告全體戰士大會上,朱德總司令濃重的四川口音震得祠堂瓦片嗡嗡作響。當唸到「用百倍的勇氣迎接新的戰鬥任務」時,祠堂天井裏那株老梅突然抖落最後幾片紅萼。花瓣飄過戰士的八角帽,落在墨跡未乾的文告上,像給「勝利必然是我們的」這句話語蓋了枚天然的印章。

  春雷是在16日子夜時分炸響的。白沙河的水突然喧騰起來,捲着碎冰碴子撞向紅軍橋墩。揹着藥箱的、扛着電台的、抬着重機槍的灰色身影快速地穿過鎮街,火把的光焰染紅了石板路上的薄霜。張二婆抱着熟睡的女嬰站在吊腳樓上,看見滿河浮冰竟泛着朝霞般的紅光,浩浩蕩蕩奔向北方的群山……

  90年後的春天,白沙場的油菜花開得金燦燦的,四川省第三屆畫裏鄉村詩會在白沙場鎮舉行。當鎮黨委書記姜先強給來自全國各地的詩人、作家、紅色黨史專家介紹畫裏鄉村的發展規劃時,我忽然覺得那十萬畝如詩如畫的油菜花不是黃色而是紅色的,而且紅得是那麼的鮮艷,紅得是那麼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