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繫香江】那些年我們追過的香江光影(下)
黃佟佟
上世紀八十年代,內地小學生們最不能接受的是《射鵰英雄傳》裏黃蓉的扮演者翁美玲的去世,她死亡的消息和這部劇同時到達,所以這部84版《射鵰英雄傳》在我們心裏留下了永不能代替的位置。而進入九十年代,中學生之間最大的分界線是譚與張,一多半人喜歡譚詠麟,一小半人喜歡張國榮;最洋氣、最帥的男生無疑都在模仿張國榮,留中分頭,穿蘿蔔褲,穿白襯衣。到大學的時候,四大天王統治了大學生整個音樂世界。張學友的歌最紅,每逢畢業的時候,每一間卡拉OK都在傳出男女合唱:「難解百般愁 相知愛意濃;情海變蒼茫 癡心遇冷風……」唱得基本都很準,因為百煉成鋼。
除了光影,還有小說。金庸當然是必須要看的,最厲害的全部14套都能看完,「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還有倪匡的衛斯理。大部分女生會看瓊瑤,但城市裏的女生看不起瓊瑤,她們私下傳看亦舒。白襯衣、庫克香檳、望海公寓、市中心大宅,是她給城市女孩的時尚聖經,到現在都在奉行。高幹子弟們可以買到香港的原版亦舒,一般人都是看盜版,但只要作者是香港的,大家都愛看。我的好友推薦我看《酒徒》,說這叫「意識流」,十幾歲的我看了半天沒看懂,只知道作者的名字最後一個字非常難寫,劉以鬯;一直到30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這個字讀「暢」。這個時期的女作家張愛玲升級為大學生的頂流文學偶像,因為她也算香港女作家中的一員。因為她的緣故,我對香港的第一印象永遠是「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着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裏,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流蘇想着,在這誇張的城裏,就是栽個跟頭,只怕也比別處痛些……」
大學畢業時執意要去廣州,大約也因為它離香港近。我有過許多次跑到香港來採訪的機會,有時我代表《VOGUE》,有時我代表《COSMO》,得到這份工作多少因為地利與語言。2000年北京、上海初創的那些時尚雜誌編輯們沒有幾個聽得懂粵語,也沒有人能忍得了長途飛行只為一份微薄的收入,但我不一樣,我是香港這個城市的粉絲,我見的每一個人、每一處地方都是久別重逢。採訪李嘉欣的時候我會先讀《印度墨》;執意要去淺水灣,因為「那口渴的太陽汩汩地吸着海水,漱着,吐着,嘩嘩地響。人身上的水分全給它喝乾了,人成了金色的枯葉子,輕飄飄的。」再後來,我和我拍檔創辦了一個公眾號,最有名的欄目叫《香江憶舊錄》,到底這些歌、這些電影、這些書我沒白看,我成了為數不多的、靠香港流行文化搵食的寫作人。
「回望昨日在異鄉那門前 唏噓地感慨一年年 但日落日出永沒變遷」Beyond還在唱,這麼些年以來,我積攢了滿櫃子關於香港的書,有小說、有人物傳記,我採訪過無數香港的明星,我對趙世曾與章小蕙這樣的社交人物如數家珍,我知道中環文華東方裏哪個古玩店是張生最愛……原本是一個與香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好像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它,對它葆有深情。
「你怎麼會那麼喜歡香港?」我朋友問,其實我也不明白,直到前兩天去紐約,我和一大堆世界各地的遊客一起,站在西城一棟老公寓下如癡如醉,熱淚盈眶。如果你不是在《老友記》裏無數次看過它,它其實和90 Bedford Street任何一棟公寓沒有什麼不同,很舊,很破,那時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一個城市的寶光並不來自它本身具有的特殊硬件,而是來自因它而起的各種文藝作品的輻射力,它能到達哪裏,何時到達,完全是時代的因緣際會。就像我站在尖沙咀重慶大廈門口,看到的不是這座亂糟糟的大樓,腦子裏回想的竟是王菲迷惘的眼神和林青霞踉蹌的腳步——一個城市是原點,是文化光影給它鍍上一層金——我很開心,我就是被那層金光迷惑了一輩子的人。
接下來,我們一起來聊聊那些年內地人追過的香港光影,以及24年來,做為一個內地記者穿梭兩地的點滴感懷。
(作者為騰訊大家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