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經緯/遇見(四)容閎神交馬禮遜\吳志良

  「一拳海外作寰中,睹聽都緣與世通。簫鼓帆檣開鱟穴,樓台燈火落蛟宮。山經秋拭朝橫几,月共潮生夜掛弓。閒處只看忙處笑,棠西方了又桑東。」生活在康乾盛世的澳門同知張汝霖的這首詩,真實描寫了澳門東來西往、左右逢源的盛景,也刻畫出澳門貫通中外的地位優勢。

  開埠以來,澳門一直是西學東漸、東學西傳的橋樑,也是國人開眼看世界的第一站。雖然「澳門禮數異中華,不拜天尊與釋伽」,「相逢十字街頭客,盡是三巴寺裏人」,但是,「一角天開航海徑,果然無外是中華」,這片土地完整保存了中華文化的根與魂,家國情懷樸素而深厚,即使葡萄牙人,也不敢妄言僭越。康熙年間巡視粵閩沿海的大學士杜臻在《香山澳》一詩中,便云葡萄牙人「自言慕義來中夏,天朝雨露真無私。世世沐浴聖人化,堅守臣節誓不移」,中華傳統在澳門影響之大之深,可見一斑。近代以來,國人借澳門之地利,出洋學西方之長技,再回來報效國家,其中,容閎開創了先河,也樹立了楷模。

  一八三五年,七歲的容閎隨父從香山南屏村來到澳門,入讀位於南灣大馬路的馬禮遜紀念學校,由傳教士郭士立(Karl Gützlaff)的夫人負責教導。一八四七年初,馬禮遜學校校長、美國教育家勃朗(Samuel Robbins Brown)返國時,帶容閎、黃寬、黃勝三人前往美國留學。一八五○年,容閎考入耶魯大學,四年後以優異成績畢業,旋即回國參與洋務和維新變法運動,不僅促成上海江南機器製造总局的建設,還大力倡導幼童留美,遂成「中國留學生之父」。耶魯大學校園中,今天還安放了一座容閎的雕像,供後人瞻仰。

  容閎來澳門前一年,馬禮遜(Robert Morrison)已經長眠於白鴿巢公園基督教墳場,兩人無緣相見,卻似神交已久。容閎一生提倡西學東漸,認為「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可以「使中國日趨於文明富強之境」,並身體力行,全情投入。而與他神交的馬禮遜,則是基督新教來華第一人,堅韌不拔,畢生致力於東學西傳和傳教事業,翻譯出版了《三字經》,編寫了《中文會話及凡例》《中國大觀》《廣東省土話字匯》,編輯了《察世俗每月統記傳》《中國叢報》等期刊,還在澳門開辦了第一所中西醫結合的診所。

  令人惋惜的是,這位最初以東印度公司漢文翻譯身份來華的傳教士的努力,並沒有加深歐洲對中國的真正認識和理解,更沒有避免中英鴉片戰爭的爆發;更令人唏噓的是,他的兒子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還服務於鴉片戰爭,成為《南京條約》的起草者之一。而容閎學成歸國後,國難當頭,不得不學以致用,奔走一生重教興業,救亡圖存,鞠躬盡瘁。戊戌變法、辛亥革命中,都有其不可磨滅的貢獻。

  容閎在美國接受高等教育且加入了美籍,本來可以過着舒適的生活,但他心念祖國,胸懷天下,坐言起行,終生為祖國奔波勞碌,而這與他在澳門受到的教育及成長經歷不無關係。澳門是個既受西方影響、與西方觀照,又跟祖國血脈相連、心心相印的地方。無論身在何方,都心懷祖國、情繫故鄉,離得越遠,思念越濃,這是澳門人普遍的內心世界。高山仰止,他的朋友杜吉爾(Joseph Twichell)牧師當時這樣禮讚容閎的拳拳赤子心和濃濃愛國情:「他所做的一切,飽含着他對祖國最真摯最強烈的愛──因為他是一個愛國者,他從頭到腳,每一根纖維都是愛國的。他熱愛中國,他信賴她,確信她有遠大輝煌的前程,配得上她那高貴壯麗的山河和她那偉大悠久的歷史」。如今讀來,這幾句話還是令人熱淚盈眶。正是因為有無數這樣的人,中華民族才歷盡艱辛,賡續綿延,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