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見錄/同一句歌\胡一峰

  某日上班,恰逢電梯高峰。一堆人候在電梯間,其中一位忽然唱起了歌。雖然只唱了一句:「大雁飛過菊花插滿頭」,調不見得很準,韻卻是實足。恰好電梯到了,大家都進了電梯,或因空間逼仄,或許他只會這一句,他沒再接着往下唱。

  看這位歌者,年約四五十歲,衣着不甚整潔,臉上寫着疲憊,在電梯裏着裝正式的員工中,有另類鶴立之感。這幾天,樓裏正在全面檢修,他應該是參與工程的師傅。按慣例,我們的上班時間與他們的施工時間是錯開的,雖在一棟樓邂逅,卻難得碰面。那麼,或許昨日趕工,他一夜未歸,或許臨時有事,他又趕了過來。又或許心有觸動,他唱出了這句歌。

  我知道這首歌的名字是《中華民謠》,不過也只記得這一句。這個初秋的上午,天下着細碎的秋雨,肅殺傷感的氣息正在緩緩釋放。與大雁飛過、菊花滿頭的意象恰好相配。勞作給歌者留下的滄桑全部滲入這一句歌中。看同梯諸君的神情,似乎大多熟悉這一句歌詞,也似乎都被這一句歌聲打動。這首歌流行於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至今已過半甲子。當時互聯網還在童稚時期,如今再搜,網絡上似乎沒有留下這首歌多少印跡。

  歌為心聲。從古人的詩到今人的歌,大雁、菊花,一直是詠秋的好題材,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歌,「網絡原住民」們已經有了他們自己的歌。代際理解之難,在歌中亦然,就像我每次接通女兒的電話,都會因「怪異」的彩鈴不自覺地皺幾下眉頭。那天,被裝修師傅這一句歌打動的同梯者,或有長相偏嫩如青葱豆蔻,或有衣冠楚楚已躋身上流,面容不同,身份各異,中年心境卻是一樣。

  這種心境,很難用語言說清楚,有懷念也有不堪回憶,有快慰也有無限惆悵,有不甘也有無奈坦然。生活既是五味瓶,混世難免七傷拳。感謝這位歌者,不經意一句唱,勾起許多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