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雙搶時節

  汪義麗

  我出生在農村,兒時,家鄉把7月下旬的割稻插秧,這又收又種的時節叫雙搶。家鄉俗語「不插八一秧」,就是說雙搶要在8月前完成。時間緊,特別是沒有父親參與的我家,母親只得帶我們打時間仗——天蒙蒙亮就走向田野,暮色四合再回家。

  割稻是雙搶的開始。我們赤腳在稻田裏邊割稻邊行進,眼睛關注着鐮刀收割和安放稻禾,泥水中偶爾碰觸到黃鱔或蛇,腳就反射性蹦彈,又慌不擇路地逃離。飽受驚嚇後,心懷忐忑地開啟新一輪隊列的收割。

  割下的稻禾被曬乾後,就要收稻。好想晚點出門,但母親要趕在天黑前把稻禾挑回打穀場。因而,沒得商量,午後三四點,我們就得頂着烈日奔赴田間,側身不斷地往前走動收攏晾曬過的稻禾,抱起送給母親捆紮。

  帶有細密毛刺的稻禾會與脖子手腿腳有接觸,之後,接觸過稻禾的皮膚泛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在田間無暇顧及。回家休息時,奇癢難忍,但頭一挨着枕頭,又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手腳不知何時被抓得破破爛爛。

  收割,耕田,然後再是插秧。每日清晨,姐姐就推醒我們,我們走到田間開始插秧,天才蒙蒙亮。我們低頭彎腰,左手推出一縷秧苗,右手接過隨即插入泥水中,人往後退,插下的秧苗排成一行行。長時間地彎着腰,感覺腰部酸痛,有時解秧苗繩子時直起身,姐姐會及時提醒。於是,又繼續低頭彎腰插秧。有時想看看身後還有多長,直起身子太顯眼,就從自己的胯下往後看。若後面渾水一片,心底涼颼颼的;若路就在不遠處,幹勁就來了。

  記憶中,雙搶時節總是艷陽高照。衣衫被汗水浸潤,可以忍受;正午田裏的水滾燙滾燙的,也能適應;插秧一直都彎着腰,腰部酸痛,吃飯睡覺後都能緩解。但插秧總是低着頭,鹹鹹的汗水流進眼刺痛,接連幾天,眼睛紅腫,難以睜開,汗水不間斷、刺痛不間斷。每逢此時我就想哭,但田裏有更吃苦的姐姐和同樣起早摸黑的弟弟妹妹,於是只得強忍着。

  好在插完秧,雙搶就結束了。剩下的假日,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躲在樹蔭下邊照看曬着的穀子邊做作業,可以與夥伴玩耍。紅腫的眼睛,奇癢難忍的雞皮疙瘩,都在雙搶後自癒了。

  纖瘦的母親,在雙搶時節,不斷地挑起百斤左右的草頭(捆着的乾枯的稻禾)。剛上初中的姐姐也在母親的幫助下嘗試着挑擔,晚上我看見姐姐的肩頭蹭破了皮,白天她依舊不停地幹活。但她面對草頭時,那畏懼但又不得不繼續的神情,深深刺痛着我,這也是我想哭時咬緊牙關不出聲的緣由。

  雙搶的一幕幕在我的日記中留存。我想我的明天,會不會是面對草頭的姐姐和無止境操勞的母親?想到這,惶恐。

  回到學校,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沒有赤腳碰蛇的恐懼,沒有身生雞皮疙瘩的難受,沒有腫眼的折磨。有的是老師諄諄教誨和鼓勵,有的是與同學一起學習玩耍的歡快。

  家鄉人信奉「鯉魚躍農門」。我的長輩就歷經了從農村走向城市的「躍農門」。歷經雙搶的暑假後,我對此寄予厚望。於是,我在校認真學習,主動學習,老師和同學盛讚我為優秀學生。但我知道我是用努力銷蝕心中的恐懼——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艱辛勞作的恐懼;用努力撥開心底的迷濛——不知明天怎樣,期盼學習可以尋到我想要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