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櫻桃紅了
提雲積
去小市場買早點,回路時看到有新鮮的櫻桃,是紫紅的美早,新品種,口味清甜,10元1斤,買了2斤。現在恰好是櫻桃的盛果期,櫻桃也從貴族之家進了尋常巷弄。
南宋蔣捷在《一剪梅·舟過吳江》裏曾說「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蔣捷本意是告訴我們,紅與綠不過是人生的一段旅程,即使悲愁淒苦也有清麗之心。對於家常,我最堅持的是平淡以對,遠不似蔣捷看得深遠。蔣捷,就是那個把雨寫出禪意,然後上下五千年的中國傳統文化裏,關於雨的描述都敗於其下的那個傢伙。當然,這是我私己的理解。
我說櫻桃紅了,只是一個節令的逐漸盛、到逐漸衰的過程。春節的時候,在大型超市便已經有了櫻桃的蹤跡,價格不菲,令人咂舌。還有一種叫做車厘子的,外形似大櫻桃,我也確實將它們當做大櫻桃了,因為價格過於奇高,一直沒有捨得手中的銀錢。也不能想像它們會跟着何人回家,擺在何種格調的客廳,滿足何人的口慾。它們又生於何地?該是何種節令?總不得見,不能亂語。
後來一日,去本族的一位長者家中拜訪,他家的茶几上擺着這種紅中透黑的車厘子,盛放在一個白色玻璃器皿的果盤裏,二者都有熠熠的光輝灑出來,暖色調與冷色調互相交織,像正在構陷着某種慾望。其時正月,還不到元宵節,初夜時分,室外還是寒氣的天地,室內溫暖如春。長者殷勤地招呼着,因為想起超市裏的價格標籤,心中忐忑,但架不住長者的推讓,勉強取了一顆,只一口,便心生悔意。它太甜了,甜得失去了植物的本意。我思想裏的植物應該帶了清新的氣息、山野的曠達。即使是大棚種植出來的櫻桃,味道也好過它許多。
萊州地域海拔自西向東呈上升狀,依次沖積平原、丘陵、山地。山地種植果樹居多,土質水質的特性使然,養育的水果優於平原。聽聞櫻桃多種此處的大棚裏,外面冰天雪地,大棚內溫潤如春。櫻花開,櫻花落,心事暗結,一日盛過一日。舊年吃過的櫻桃,現在稱為小櫻桃,市面上也有它們的蹤影,但總不是記憶裏的感覺。每每想起它們早年的樣子,心裏便生癢意。那種味道,並引申至的感覺一直無從找尋。
買回來的櫻桃用鹽水稍浸泡清洗,色澤更嬌艷欲滴,盛放在純白的玻璃器皿裏,一同擺上飯桌的還有剛買回來的金黃色的油條,乳白色的豆汁。桌面是純白的隔熱膠膜,色彩的對比更加強烈,不忍下手動嘴,恍然是一幅靜物水彩畫。它們居於時光之外,唯人世匆促,它們可以不老。
曾看到過一幅畫作,畫者用色大膽,多對比誇張,空間留白出於常理。底色是清冷的藍,一顆眼睛,眼珠黝黑,看不到底的那種黑。如果用黑洞來形容也不會減弱半分。不管是何人,看到那一刻定會深陷於內。眼睛不知來自何性別,畫者的本意也沒有需要明確告知的意思。眼睛看不出喜悲哀樂,整幅畫作的神韻全在一顆掛在眼角的櫻桃上。櫻桃朱紅、心形,迎面是一道傷口,傷口是形似親吻的嘴狀。一滴鮮紅的櫻桃汁正在猶疑着緩慢凝聚,能看到有細微的血珠從櫻桃的內裏滲透出來。這滴櫻桃汁欲似滴落,或者是正在醞釀滴落的心事,軌跡無從設定,只有觀者的心態才能決定它的存世狀態。
我是有奇怪想法的一個人,這幅畫作看過很多年,常理應該早已忘卻,畢竟不是出自名家,再者,我與畫無緣,只是偶然看了一眼竟至現在不能忘。每年看到櫻桃的時候,它就會衝擊我的記憶庫,不需分揀,直接拎出來,在面前一直晃,晃得思維渙散。便不再想櫻桃是否可口,是否是早年的味道和感覺。一切的心事都在那顆櫻桃的傷口上徘徊不去。
用過早餐,飽腹感瞬息充盈。信手一顆紅櫻桃,咬一口,有紅色的漿汁慢慢從傷口滲透出來。漿汁似緩緩流淌的血液,瞬間湮滿我的眼眶。這哪裏是櫻桃,分明是一顆愛人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