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讓歷史不再沉沒
《里斯本丸沉沒》首映:尋訪八年136個訪談 揭開沉船背後的故事
1942年10月,日軍徵用「里斯本丸」號客貨船押運1,800多名英軍戰俘從香港返回日本,途經舟山附近海域被美軍擊中,843名英俘遇難,384名英俘被當地漁民捨命救起。80多年後,紀錄電影《里斯本丸沉沒》在上海首映,當事件遇難者、倖存者和參與救助行動中國漁民的名單出現在《里斯本丸沉沒》電影片尾時,專程從英國前往上海的「里斯本丸」號事件親歷者家屬淚灑現場,用中文說了多次「謝謝」。
從查找資料、搜尋海底沉船再到全球範圍內尋找親歷者及其後人,進行採訪紀錄。8年時間,136個訪談,「紀錄能夠讓更多人了解、記住這段歷史,如果不記錄,歷史可能就『沉沒』了。」導演、製片人方勵接受香港文匯報專訪時這樣說。
123分鐘長的影片,有且僅有——事實與真相。◆香港文匯報記者 倪夢璟 上海報道
「2014年,我和韓寒一同前往東極島拍攝電影《後會無期》,航程中,一位船長向我們講述了曾經發生在這片海域上的歷史事件,最開始,我也只是因為好奇對於這段里斯本丸號進行了了解,但在深入查閱資料後,我被中國漁民救人的壯舉感動了,再加之我本身從事海洋科技工作,對於未解之謎總有着難以抗拒的探索欲,尤其是得知這艘沉船自沉沒以來,長達70多年都未被找到,這更激發了我尋找它的決心。」方勵如此說道。
舟山、香港、英國、日本、美國……方勵和團隊開始尋找有關里斯本丸沉船事件有關的蛛絲馬跡,更要找尋當年里斯本丸號盟軍戰俘的倖存者與其後代。僅僅在英國,他與團隊已經尋訪了百餘座城鎮,搜集了大量歷史照片。「我們搭乘租用的中巴,每天都在路上,上午採訪一家,下午採訪一家,不斷地採訪記錄。」方勵說。
2018年,影片團隊連續四個星期日,在英國星期天泰晤士報、每日電訊報以及衛報三大報上刊登了整版的尋人啟事,「我們當時在報紙上、廣播電視上都進行了尋人啟事,希望讓所有有可能知道里斯本丸事件的人都知道,我們正在做這件事。」
哥哥絕筆家書
弟弟珍藏40餘年
一封絕筆家書背後,就是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盟軍戰俘理查德·潘尼留給當年僅有5歲的弟弟吉拉德·潘尼的絕筆家書不超過百字,吉拉德貼身珍藏了40餘年。「當我們2018年聯繫上理查德的家人時,吉拉德已經去世了,他的孩子們告訴我,理查德之所以要給5歲的弟弟寫這封信,是因為當時如果理查德戰死,吉拉德將是這個家庭唯一的男人,所以這封信的意義就是理查德將這個家託付給了自己5歲的弟弟,他還在信中強調要弟弟一定要愛媽媽,而弟弟吉拉德也不負所望,他還將自己的大兒子取名為理查德,並一直將這封家書存放在貼身錢包裏,紀念自己在里斯本丸號上遇難的哥哥」。
港女拒領撫恤金
亡夫家人深受感動
里斯本丸事件遇難者約翰·韋弗的外甥女林賽·阿徹,則告訴方勵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當年韋弗在香港愛上了當地姑娘梁素琴,兩人克服障礙在1941年的聖誕節結婚,卻因為戰爭不得不天各一方,直到1947年,輾轉到廈門生活的梁素琴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遇難了。方勵說,通過找到的書信資料,彼時英國駐廈門領事館通知了梁素琴,韋弗的遇難信息,並告訴她可以領取一份撫恤金,「但她拒絕了,並要求將這份撫恤金給丈夫的媽媽和姐姐,這也是令我很感動的,也讓韋弗的家人很感動,至今他們還保存着梁素琴的照片,在心裏掛念着她。」林賽·阿徹還來到了電影首映式現場,展示了珍藏的照片。
另一位事件親歷者的家屬肯尼斯·西蒙,在今年的上海電影節期間也來到了《里斯本丸沉沒》首映現場,他的父親安德魯當年被舟山漁民從里斯本丸號中救上了小島,後又幸運地回到了英國,不僅寫下了文字紀錄,還留下了錄音。肯尼斯說:「父親告訴我,如果不是中國漁民,就沒有我了,他還寫了一本回憶錄,講述了當年的事情,我這次來到中國是一次感恩之旅。」在此次首映現場,方勵特意安排救人的中國漁民胡克順的兒子胡亦芳與肯尼斯站在了一起,他說:「當年他們的父親在海上相遇,今天他們又在電影首映式上相遇,這何嘗不是一種緣分呢?」
倖存的百歲老人
塵封往事被喚醒
跨越大西洋,居住在加拿大山區的班尼菲爾德是極為難得的事件倖存者。收到這條線索,團隊欣喜若狂,但是打前站的團隊同事很快發現了難點:近百歲的老人對戰爭的記憶已經很模糊。
方勵沒有放棄,他用自己的方法,一點點地幫老人尋回記憶。
「在軍隊裏,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槍手。」
「馬克沁重機槍?」
「對!」老人臉上有了笑容。
「那沒水了怎麼辦?」
懂槍的方勵很清楚,馬克沁重機槍容易發熱,需要冷卻水。問這個問題時,他幾乎已經肯定老人會如何回答,「但我們需要他講出來。」
「我往裏尿尿。」老人的記憶被一點點地喚醒,最終成為整部影片敘事最完整的講述者。
失去主人的戒指
踏上回家旅程
在中國舟山,團隊訪問了曾參與救援行動的漁民林阿根,他已經94歲高齡。漁民們保存下來的物品,也成了重要的歷史線索。例如一枚留給中國漁民的戒指,由於戒指內裏刻的字母難以辨認,多年來一直未能為其找到主人,「我在查閱資料的時候,發現裏面形似S的字母,可能是另一種寫法的F,後來在整理一位遇難者的材料時,我確認了這個字母就是F,最終找到屬於它的真正主人。」方勵的團隊還採訪了戒指主人的朋友,他說:「這些物件還有背後的主人我們都通過不斷地努力找到了,但這些紀念物品背後的故事,還需要不斷地去挖掘,我們希望能夠盡可能地將完整的歷史呈現出來,也更好地講述中英人民之間友誼。」
在電影首映時,片中採訪的親歷者已全部離世,方勵說,他很慶幸能夠及時找到這些親歷者,並將影像資料保存下來,「這部影片不僅僅是一部影片,也是一個『目擊者』,由於我們抓住了最後的機遇,搶到了倖存者口述歷史,又找到了沉船物證,這些人證和物證將這段歷史完整的留下來了,」正如台灣著名影評人焦雄屏所說,這部影片填補了歷史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