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紅色之旅\陳 雪
二○一九年,我承接了《穿越封鎖線──香港大營救始末》一書的創作。「秘密大營救」是一起廣為人知的歷史事件,對於這段歷史我並不陌生,早在十多年前寫過《東江特遣隊》,後來又參與《東縱北撤》等影視劇本創作,在此期間還陸續寫過東縱老戰士的傳記和多個「大營救紀念館」的展陳大綱。自以為憑着多年來對中共黨史和東江縱隊史的接觸和了解,是完全可以完成這部紅色紀實的。
但當我着手案頭準備的時候,才發現諸多的困難。首先是史料嚴重不足,參與大營救的人早已作古,根本無法採訪到第一手材料,今全憑《秘密大營救》和《勝利大營救》這兩本書。書中的內容大致可分為兩部分:一是當年組織策劃和參加武裝護送人員的回憶錄;二、被營救的愛國民主人士、文化人士和國際友人回憶錄。而他們的敘述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僅是從香港淪陷到護送出港,而在講述的同一件事件中,時間、地點、人名也多有出入。香港保衛戰打了十八天,日軍進攻香港時,聚集在九龍城的文化人士先被秘密轉移到香港島內,香港島被日軍攻佔後,地下黨組織又陸續把困在港島的文化人士,秘密轉至九龍或西貢,以待時機向內地轉移。為保證文化人士的安全,八路軍駐港辦事處,中共廣東省委、香港市委和東江游擊隊,經過周密勘察和商討,制定出四條出港轉移路線,分別為:九龍至長洲島,過伶仃洋至廣州灣(今湛江)至桂林;九龍至長洲島,至海陸豐;九龍經青山道、元朗至寶安游擊區;九龍至西貢,經沙魚涌至惠陽游擊區。除了湛江水路,無論是到寶安到惠陽還是到海陸豐,大都經老隆至韶關至桂林再疏散到各地。
理順了營救線路,便開始創作。但一寫到香港地頭就短路。回憶錄中說,地下黨李健吾等把鄒韜奮、茅盾等人從九龍接到銅鑼灣碼頭用了一天一夜,從碼頭偷渡到紅磡上岸用了大半天,黃冠芳送廖承志一行,從不夜天客棧到西貢海邊走了一天一夜,廖安祥從啟德機場到避風塘用了二天,端木蕻良送蕭紅去醫院又是一天,究竟是路途遙遠還是躲避卡哨並沒詳述。香港我先後去過多次,感覺沒有這麼遙遠,困惑中購來一張最大的香港地圖,拿着放大鏡,把各個相關住所、交通站、聯絡處一一用紅筆圈了起來,點與點之間大都是緊挨着的。若以港島為中心,從陸路往北走是西貢碼頭,海對岸就是沙魚涌,往南是落馬洲,過了深圳河便是寶安。在地圖上游移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有了點思路,一攤開稿紙,又如同腦瓜進水,昏沉沉地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無奈之中我把電話打給省作協和香港文友,提出想去香港做實地查考。
到了香港,我租了一部車,計劃用三至四天時間把我要去的地方全部走遍,利平把香港詩聯的恒紅主席找來陪我,恒先生問我具體如何走法,我把一張寫滿地名的稿紙遞過去說,香港你熟悉,怎麼順怎麼走,不定餐不定店,走哪算哪,盡量不走回頭路。首站是當年八路軍駐港辦事處,依序從避風塘聯絡站、銅鑼灣碼頭,九龍、西貢等地轉了一圈。西貢碼頭我停留時間最長,這是當年最快捷的偷渡路線,廖承志、連貫、喬冠華,胡蝶、上官賢德等一大批人走的就是這條水路。爾後我們又折回港島,沿着當年的主要交通站,從牛池灣,青山道口,大帽山,元朗十八鄉、落馬洲、水圍走陸路。除了大帽山和大圍屋,我再沒看到當年的遺跡,譬如八路軍駐港辦事處和避風港漁村。即使如此,我還是在這些地方停下車,沿着海堤的護欄徘徊一陣,邊走邊想着當年那座掛着粵華公司的三層小樓裏,廖承志是如何接到一份份來自延安和南方局的加急電報,又是如何在這裏商定營救方案的,而停泊在避風港的兩艘紅雞眼大帆船,又是如何瞞天過海,在日本兵的眼皮底下接納了一批批文化人,又安全送出了一批批文化人。
感謝香港文友的陪伴,我只用了三天時間,走遍了我要去的全部地方,回程的時候,我直接去了白石龍,然後再從坪山、茶園、惠州、老隆、韶關一站站地走下去。回惠之後馬上開始寫作,此時感覺非常順暢,初稿出來之後送審,黨史專家說,這是他目前看到同類題材中最全面、最系統、最客觀的一部紀實,特別是港島內的營救細節,從無人寫得如此詳盡。大營救事件涉及數百個人物,數十個秘密交通站和地下黨組織,沒有任何虛構和臆測的成分。這是粵港澳地區共產黨人在抗日戰爭期間用生命和鮮血寫下的壯麗詩篇。
陳雪
中國作協會員、惠州作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