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尷尬的中年
劉志華
光陰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中便已步入中年。站在人生的分水嶺,我一邊回首過往,一邊繼續前行,慢慢地接納着年齡帶來的種種尷尬。
某天,我想把那顆搖搖欲墜的扣子縫回去,穿線時老看不清針眼,調整了幾次角度都沒能把線穿過去。「唉,這針眼太小了!」我抱怨道。先生笑着說:「要不要我的眼鏡借你?」戴上先生的老花鏡,剛開始有些暈乎,但看針眼卻異常清晰。我有些愕然,莫非,我也老花了?俗話說「四十三眼過關。」看來視力一直不錯的我也難逃這關。忽然想起了童年裏,那位總也補不完衣服的太婆。
在一個又一個落雨的日子,身穿藏藍色大襟衫的太婆,坐在門檻上補衣服。我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等待「露一手」的機會。太婆耳朵有點背,話也不多。屋內安靜得只剩雨水滴答聲及針線在衣服上來回穿梭的「嗖嗖」聲。無聊的我盯着太婆看,她的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一對古鐘般的耳環掛在耳朵上,一晃一晃的,把她的耳垂拉得老長老長。別看太婆的手皺皺巴巴,但縫的補丁卻是整整齊齊的。
太婆時不時把針往頭上蹭蹭,起初以為她在撓癢癢,後來才知道針尖蹭了頭油更為順滑好用。線用完了,太婆取出新線,把線頭放在嘴裏抿濕,再用手指撚細,然後對着針眼穿線。線頭像調皮的孩子左躲右閃就是不進針眼,可每次太婆都誤以為穿過去了,忙用另一隻手接線頭,看得我直想笑。「太婆,我來幫你吧。」我穿針的速度讓太婆眉開眼笑,她羨慕地說:「細人仔誒目珠黑還光!」(小孩子的眼神就是好)一晃數十年過去了,歲月也沒能饒過我。如今,我也要依靠老花鏡的輔助,來穿針及看細小的文字了。
小時候,奶奶叫我時總是從大哥、二哥的名字開始叫起,最後才叫對我的名字。那時的我笑得天真爛漫,對奶奶的「糊塗」充滿了好奇和不解。而母親有時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了,得回到原地去想一想。她還把自己的年齡給忘了……上了年紀的大人總有些奇怪的舉動,讓年幼的我們百思不得其解。步入中年後我才明白,原來健忘是歲月的饋贈。因為我也開始丟三落四、找東找西了。有時走着走着也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有時剛想開口,一個分神便忘了自己要講什麼。甚至呼喚小輩的名字時也會出現像奶奶一樣的口誤。我慢慢地對自己的記憶少了幾分信任,出門時明明記得拿了鑰匙,卻還要再三確認才敢鎖門。
有次滷牛肉,下鍋後便到陽台溜達。看着美麗的花兒,忍不住給它們澆澆水、拍拍照,而後心滿意足地坐在搖椅上看起了手機。不知過了多久,聞到股濃烈的燒焦味,才猛然想起鍋中的肉。鞋子也顧不上穿飛奔進廚房,關火,揭蓋,把牛肉夾出。站在水槽邊看着被燒得一塌糊塗的鍋,我對自己做了深刻的檢討。自責之餘又慶幸牛肉沒燒焦。切了塊嘗嘗,那味道不亞於四川的臘肉。這樣的好事必須記錄一下。我在朋友圈寫道:「明明想滷個肉,結果做成了煙燻肉,這廚藝還有誰?」並配上了燒糊的鍋和牛肉的照片。圍觀的朋友在評論區留下了五花八門的讚美。先生也不忘來一句:「還好,房子沒燒掉。」之後,先生在廚房裝了個定時器。
有一天在老家,我和先生行走在路上。遠遠地看到幾個孩童在自家門前玩耍。忽然,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衝着我們的方向喊了聲︰「婆婆。」我有些詫異,回頭看身後沒人。這時小女孩又喊了聲:「婆婆。」確定她是在叫我,我急忙笑着回應。我與先生相視一笑。「她叫我婆婆?」有些難以置信。正當我內心一片凌亂時,先生學着小朋友的樣子也衝我叫了聲「婆婆」。我啞然失笑,為什麼小朋友那麼有禮貌,可我卻覺得好尷尬。
時光匆匆,來不及細細體會,青春卻已呼嘯而過。瞥見鏡中有了歲月痕跡的臉龐,心中生出一絲慌張。細思量,人到中年又何妨?只要皺紋不長在心裏,就能永遠風華正茂。餘生且歌且行,不慌不忙,活出自己喜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