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語背後】遵義的文化底色（三）
木 木
在烏江流域眾多民俗文化中，仡佬族的神雀崇拜尤其讓人印象深刻。仡佬族為僚人後裔，遵義是其主要聚居區，有約47萬人，佔全國仡佬族總人口70%以上。每年農曆二月初一是傳統的「敬雀節」，當然所敬之雀並非麻雀，而是神鷹，也泛指各種鳥類。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仡佬先民部落發生了一場嚴重的瘟疫，族人紛紛染病身亡。在整個村寨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一隻神鷹叼來一棵仙草，放在一家染病村民堂屋的桌子上。這家人覺得奇怪，試着吃了一點仙草的莖葉，立覺病體輕鬆，便將這棵仙草分給寨內其他病人吃，結果病人都好了。神鷹送來靈丹妙藥之日正是農曆二月初一，仡佬族人便把每年這一天定為固定節日，祭拜神鷹，緬懷先祖，禮敬自然。敬雀節當天會舉辦盛大的儀式，並將糍粑等貢品黏於樹枝上供鳥神享用，祈求平安。每逢雞年大祭，則有更多活動。從民族自治縣到自治鄉，凡仡佬族聚居之地，都是鳥類繁衍的天堂，鳥語花香的生態綠洲。
道真縣是全國兩個仡佬族自治縣之一，位於遵義市北部。這裏不但敬雀節過得隆重，儺文化也很典型，建有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儺文化研究展演基地——中國儺城。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史前時期，被稱為「人類文明的活化石」。作為古人獵巫避疫、祛厄禳災、祈福納吉的祭祀儀式，儺是漢族和相關少數民族共有的文化標本。儺有「禮」和「戲」之分，儺禮在五禮中屬軍禮，禮意是「軍人戰勝鬼疫」；儺戲則是從儺祭活動脫胎而來的戲劇形式，是宗教文化與戲劇文化結合的產物。隨着時代變遷，巫儺歌舞積澱了各個時期不同民族的宗教、文化、藝術元素，並與其他地方劇種相互借鑒交流，甚至融入雜技、巫術等內容，出現儺、戲雜陳的局面。有學者分析，從「儺」字的造字構形看，「隹」與雀有關，儺文化可能起源於遠古農耕部落舉行的「神雀祭」。
其實，中華文化有龍圖騰，主要來源是神獸崇拜；也有鳳圖騰，便源於神雀崇拜。多年前，我曾在山東臨沂的博物館裏接觸到氣勢恢宏的東夷文化（「夷」意為「身負長弓」），首次感受到神雀崇拜的獨特魅力。開百王之先的太昊、統百鳥之尊的少昊、后羿射日的傳說、嫦娥奔月的淒美，無不讓人浮想聯翩。今天，我又在遵義的大山裏聽到神雀崇拜的故事，並與百姓當下的生活密切相連。中國文化的廣闊、縱深和立體，由此可見一斑。
由於行程匆忙，無法到更遠的地方去實地感受烏江流域的生態和民俗文化大觀，經當地朋友推薦，我們就近去了雲門囤。雲門囤是一個新開闢的景區，屬遵義市新蒲新區。雖是匆匆一遊，走馬觀花，卻被那奇特的山水變奏深深吸引。更難得的是，山水與人文相輔相成，此行還不經意觸摸到了遵義遠古文明的源頭。
雲門囤景區位於烏江支流樂安江流域。樂安江又名洛安江、樂安水、牛江、牢江等，古稱鄨水，酈道元在《水經注》中即有記載。發源於遵義中部綏陽縣田家堡，過雲門囤山與湄江、湘江合流，匯入烏江，全長93公里，流域面積709平方公里。
在樂安江流域的千丘萬壑中，分布着蒲場、風華、鄭場、新舟、團澤等古鎮。五鎮及周邊地區，是商周鄨邑所在地，鄨人創造了燦爛的古文化。三千多年前，鄨族首領鄨令正是從這裏走出，協助杜宇氏治水成功，並取代杜宇氏成為蜀王。古鄨人發達的治水文化，從迄今遺存的樂安江穿洞工程中可見一斑。
我們一行五人乘船沿樂安江而上，履碧波，穿幽峽，過險灘，個中妙處，自不待言。青山綠水相逢，水灣山門相連，沿途美景讓人目不暇接。航行約半小時許，只見一個寬80餘米、高100餘米的巨型山洞兀立於江面上，滔滔江水穿洞而過，氣勢恢宏，故有天門、雲門之稱。關於山洞的形成，素來有兩種說法：一是水力之功，即千萬年水力穿擊而成；一是天生橋，即由兩邊石頭拱攏而來。現代學者則分析認為，這極有可能是一個類似都江堰那樣因勢利導的大型水利工程。當地人稱之為「穿洞」，或許也是一個佐證。
穿洞周邊，正是遠古鄨人生活的中心區域。察其山形水勢，穿洞形成之前，江水在這裏應該是通過若干溶洞暗河流出，或者直接翻過上方的石樑以瀑布形式向外流。每到春洪爆發，暗河或石樑消水不快，整個流域氾濫成災。擅長水利工程的鄨人，就利用枯水季節畢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功，將石樑中的溶洞拓寬拓大而成就了如此宏偉的穿洞工程。工程完工後，水流暢瀉，「舟楫濟此無險，得以樂安」，樂安江以此得名。平緩的水流沿途沖積出好幾個大壩子，均是水草肥美之地。樂安江流域遂成為百姓安居樂業的高原糧倉，進而成為烏江河套大婁山地區最重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穿洞上下游的石壁上，安放着仡佬先人數百年前的懸棺。水鳥偶爾飛起，掠過水面，消失在綠野叢中。沿江山水，宛若畫廊，舟行景移，不知不覺到達此次航行的終點——牛角塘。這是一個巨大的河灣，亦是除穿洞工程之外，雲門囤另一個核心景區。附近有古代用兵囤積糧草的大石洞，有鬼斧神工的喀斯特地貌天眼地縫，有如從天降的溪流瀑布，山的險峻雄偉與水的纏綿婉轉結合得天衣無縫。
而在諸般美景中，最觸動我內心的，還是觀星台上挺立的那尊鄨牛神像。鄨牛亦稱鄨靈，傳為龍王與牛王所生，獨角三腿，力大無窮，曾隨鄨令治水，立下不世功勞。看着那堅毅的眼神，隆起的肌腱，埋頭俯衝的姿態，我彷彿看到了古鄨人在這方水土篳路藍縷，看到了古文明歷數千年而賡續不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