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字水】昔日少年英雄 甘做稼軒居士?
國學大師王國維曾在他的《人間詞話》裏引用了三句古人的詩詞,總結出「三境界」。他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此為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此為第二境也。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青玉案·元夕》),此為第三境也。」
王國維所說的宋詞的三種境界,何嘗不是人生境界的逐步昇華。在文字的世界裏,我們看到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有人達觀理想,有人感懷憂心,有人傷春悲秋,有人壯志未酬,有人思鄉念親……種種情況都有。正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在宋詞的世界裏,我們看到的作品,就有如一朵朵不同香氣的鮮花。
同一個詞人,也有不同風格的作品。例如辛棄疾,他中年之後不被朝廷重用,投閒置散磨蝕了他的青春,但未能磨蝕他的志氣。先看他那流傳千古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一起筆已是「醉裏挑燈看劍」,跟着是記述軍營戰場的情境,最後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作結。不過是「可憐白髮生」啊!
或者真的是「國家不幸詩家幸」,才造就出這位年輕時一身是膽的英雄、一心要北伐抗敵的愛國之士。辛棄疾曾多次上書朝廷,《美芹十論》和《九議》皆力陳自主自力、強兵救國之道,倡議北伐之策,可惜全都石沉大海。他無奈地效仿陶淵明般隱居,但內心之空虛困苦,不足為外人道。
隱居中,辛棄疾寫過許多描述鄉村風光和農人生活的作品,如著名的《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此篇於他經過江西上饒黃沙嶺道時所寫,這位曾經「沙場秋點兵」的將軍受盡主和派的排擠,被罷官後到上饒居住,並在此生活了近十五年。在此期間,他雖有過短暫的出仕,但以在此居住為多,因而留下很多佳作。
黃沙嶺在上饒縣西四十里,嶺高約十五丈,深而敞豁,可容百人。下有兩泉,水自石中流出,可溉田十餘畝。這一帶不僅風景優美,也是農田水利較好的地區。辛棄疾在上饒期間,經常來此遊覽,他描寫這一帶風景的詞,現存約五首,即:《生查子·獨遊西岩》二首、《浣溪沙·黃沙嶺》一首、《鷓鴣天·黃沙道上即事》一首和上述這首《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詞的起首,即點題「夜行」,農村夏夜,晴月當空,清風徐徐,帶來陣陣蟬聲。悄悄升起的月兒,灑下如水的月光,驚起夜宿的鵲兒。雖是夜行,但詩人一點不急,享受着這一片稻香蛙鳴,因這標誌着豐收,是農家所欣喜的。
他悠閒地行着,抬頭看看星空,繁星數點,出現在天外,稀稀落落;不一會下雨了,有幾顆雨花,出現在山前。這也無妨,小路一轉,小橋一過,「忽見」鄉村、社廟、茅店就出現眼前。原來這家小店,是以前曾經落過腳的。
美麗的鄉村景色,淳樸的大自然,完全沖刷了官場的侷促。「忽見」的溪頭,堪比陶淵明那句「悠然見南山」。走在寧靜的山間小路,完全沉醉於星空明月、蟬鳴蛙唱、清風稻香之中,與天地融為一體。
「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為先」
從表面上看,這首詞所寫的事物很簡單,看似平凡的景物,作者亦沒有在辭藻上雕飾堆砌,平平淡淡的有如一彎清泉,卻更顯純真淳厚。有誰會想到一位,曾經只帶五十輕騎就闖入敵營萬眾、活捉叛賊張安國的少年英雄,如今如此甘於淡薄,成為一個田舍翁?事實上,他覺得「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為先」,所以他自號稼軒居士,後人也稱他辛稼軒。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這位豪放派詞人,與蘇軾合稱「蘇辛」,又與愛國詞人陸游並峙,其成就足以作為南宋詞人之代表。
◆雨亭(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