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閒話】母親的星辰大海
何娟娟
打開塵封已久的舊匣子，一本筆記本從中滑落。扉頁上黏貼着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模糊的像素中勾勒出一個女孩的形象，她紮着麻花辮，眉宇之間與我有幾分相似。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年輕時的母親。照片裏的女孩明眸善睞，笑意盈盈，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母親的模樣。
從我記事起，母親便是中年婦女的形象。素色襯衫和黑褲子是她的標配，日復一日的簡單裝扮讓她被人群淹沒。年輕的她嚴厲果敢、言出必行，我和妹妹在她的威懾下不敢對她的話有半點異議。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讓我們接受良好的教育，告訴我們讀書是最好的出路。那時，她獨自撐起了家中的生意，照顧身患重病的父親，並堅稱只要有她在，這個家就不會垮。
每當回憶起那時的母親，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眼中那抹難以掩飾的疲憊。若不是對她的樣貌太過熟悉，當我看到那張老照片時，我幾乎無法將那個女孩與母親聯繫起來，她們似乎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
母親的堅強讓她顯得不易親近，小時候的我對她是既敬又畏。然而，多年後當我自己也成為了母親，我才開始理解了她。母親總是善於偽裝，用看似冷漠的外表掩蓋內心的溫暖，把愛藏在行動之中。是她用勤勞和智慧為我們鋪就成長之路，她用汗水澆築起厚實的牆，把生活的苦難隔絕在外。然而偽裝得久了，卻忘了牆外的她，也曾是被父母呵護下長大的孩子。我不知道從一個天真少女蛻變成無所不能的母親，這一路走來她承擔了多少重量，但生活的磨盤落在了她的肩上，她別無選擇，只能咬牙扛起。
翻開筆記本的內頁，歲月的痕跡顯而易見——紙張黃脆、霉斑點點，而那些娟秀的墨跡早已經暈染開來。字裏行間記錄的不僅僅是密密麻麻的歌詞，還有母親年輕時的夢想。唱歌是母親的愛好，成為一名音樂老師是她曾經宏大又微小的夢想。然而，這個夢想卻因一場家庭變故戛然而止，永遠定格在了她的18歲。
歲月匆匆，如今的母親步入了知命之年，變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小老太太。她的腰身更為粗壯，兩鬢添了白霜，性格也變得柔和了許多，對於生活中的瑣事不再嚴苛，反而是一笑置之。在她看來，有歌可唱的日子，便是好日子。不久前，母親還讓我幫忙下載了幾個唱歌軟件，並安裝了聲卡。她依然唱着那些記事本裏的經典曲目，樂此不疲地在軟件間切換，挑選一首滿意的歌傳到網絡上。看到母親沉浸在歌唱的世界裏，我不禁驚訝於她在時光中重新煥發出的活力。她每天對着手機唱個不停，戴着老花鏡認真回網友的評論，那專注的神情彷彿是在完成一項偉大的事業。看着母親臉上洋溢的笑容，我又一次想起了那個紮着麻花辮的女孩，她眼中的星光告訴我，母親也曾是一個擁有夢想的少女，心中裝着自己的星辰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