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見錄/抄書之樂\胡一峰
抄書這件事,現在估計做的人越來越少了。在印刷不發達的時代,抄書幾乎是讀書的標配。宋代歐陽修家窮,學習全靠借書抄。明代宋濂也是如此。他在著名的《送東陽馬生序》裏「憶苦思甜」,說自己年輕時好學,但家裏窮買不起書,「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因為是借來的書,雖然天寒凍手,還是抓緊抄完還回去。
古代還有人以抄書為業。唐代寺廟中就有幫人抄佛經的「學郎」。不過,當謀生成為唯一目的時,任何事情都會變得面目可憎。學郎們當「人肉印刷機」的滋味和宋濂以筆為槳遨遊學海的感受很不同,煩悶的心情被他們寫在抄經多餘的紙張上保留下來。有的吐槽僱主沒有及時支付抄經費,「寫書今日了,因何不送錢。誰家無賴漢,回面不相看。」也有為即將到手的薪酬而寬心,「今日寫書了,合有五升米。高貸不可得,還是自身災」。
到了現代,抄書成了治學方式或者文化生活的愛好。魯迅從小喜歡抄書。讀到奇文古字就抄寫下來。魯迅博物館至今保存着他抄寫的明代編纂的大型叢書《說郛錄要》。在北京當公務員時,從小養成的「抄書癖」發揚光大,抄古碑,鈎沉古小說,輯錄會稽文獻,緩解了「鐵屋子」裏的彷徨沉悶,也為即將迸發的「吶喊」積攢了力氣。
我這一代人,書抄得不多,少年時港台流行歌曲倒抄過不少。寫滿「四大天王」歌壇戰績的本子摞成青春簿冊。而今書變成了電子書,動動指頭就能複製,抄書顯得有些滑稽了。不過,我還是會在無事可做的下午或俗事已了的清夜,茶一杯,紙數張,抄幾首新讀的古詩,做幾條讀書札記。心知這些詩文碎語抄後不久便會被遺忘在書桌上落灰而至於當廢紙扔掉,而不是像年輕時抄歌詞那樣成冊地保存,卻仍像滾石頭的西西弗做着無用功,彷彿一個戒煙的人偶爾拿起煙卷聞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