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金點睛/人行買國債 振信貸需求\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 彭文生

  圖:人行選擇購買國債可以增加流動性供給,促進信貸與風險資產需求,對股市是利好因素。
  圖:人行選擇購買國債可以增加流動性供給,促進信貸與風險資產需求,對股市是利好因素。

  中國正處於金融周期下半場,可能需要大幅降息才能達到刺激需求的作用,但利率面臨匯率等方面的約束。在不增加財政赤字的背景下,如果人行選擇購買國債可以增加流動性供給,促進信貸與風險資產需求,對股市是利好因素。

  在過去30至40年全球金融自由化期間,經濟周期的波動特徵已經不再明顯。在此背景下,當前的宏觀逆周期調節政策也與過去有所不同。金融周期的調節主要依靠三種工具:金融監管、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其中,信貸和財政都有自身內在考慮,比如監管放鬆可能會促進信貸的擴張,財政政策放鬆可能會導致財政赤字的增加。

  在主流的新古典經濟學框架指引下,人們通常把貨幣政策和信貸聯繫在一起,相應地把中央銀行和商業銀行聯繫在一起。但實際上從內在邏輯來講,應該是貨幣政策既可以信貸,也可以支持財政。信貸和財政存在兩個差別:

  一是信貸不增加私人部門的淨資產,因為它在增加私人部門流動性的同時、也增加債務;相反的,財政則能夠真正增加私人部門的淨資產,因為政府債務的債權人是私人機構和私人部門,所以政府債務的擴張對應私人部門淨資產的增加,因此財政政策逆周期調控的效果比信貸更強。

  二是與貨幣政策的關係。貨幣政策一方面能夠直接支持財政政策,例如買賣國債,即所謂量化寬鬆,另一方面也能通過央行的公開市場操作維持合適的利率水平,財政政策因而得以在這一利率水平下發行國債。在西方國家,貨幣政策支持信貸的方式主要是通過降低利率以促進信貸需求。中國的情況有一些不同,政策性金融不完全依賴利率,更多是依靠結構性貨幣政策和窗口指導等工具。

  當前我們面臨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如何衡量美國與中國的利率,前者是否太低、後者是否過高?思考利率有兩個視角:

  一是弗里德曼的通脹預期視角,認為實際利率等於名義利率減去通脹預期。但是通脹預期難以衡量,所以實際計算中一般使用過去12個月CPI數據的平均值。這一視角強調的是,預期價格下跌會導致消費推遲,預期價格上漲會導致消費提前。換言之,實際利率高會導致推遲消費、需求不足的問題。中國和美國10年期國債的實際收益率差距正在縮小,但是當前中國的實際利率還是略高於美國。

  二是凱恩斯流動性偏好視角。現實中,影響經濟主體行為的不是單一的利率,而是整個利率體系。從利率體系的角度來講,凱恩斯流動性偏好視角認為安全資產(貨幣)收益率是零,所以增加貨幣的供給就會促使大家向風險資產配置,如股票、房地產,甚至實體的投資,而並不取決於我們一般理解的實際利率,即名義利率和通脹的差值。換句話講,不管通脹水平多少,只要名義利率下降、基礎貨幣和安全資產的供給增加,就會通過流動性偏好渠道促進風險資產配置。

  分析利率水平的另一個概念,是風險資產相對於安全資產收益率的風險溢價,強調資產配置這一渠道,而非通脹預期影響消費的渠道。從這個角度看,美股風險溢價現在很低,因此實際利率水平低;A股的風險溢價超過10年期國債收益率4個點以上,說明風險資產相對安全資產的收益率差距很高、實際利率較高。以上兩個實際利率的視角對我們思考中美貨幣政策未來走勢有幫助。

  中國出口助美抗通脹

  目前美國經濟似乎在一個不錯的狀態,勞動力市場表現強勁,通脹也已出現緩和的跡象。雖然最近降息預期有所下降,但美股一直表現都很好。如何解釋美國經濟這種現象?這裏面有幾個可能的原因。

  首先是人工智能(AI)效應。AI有需求、供給兩方面影響。需求體現為全世界投資者都希望投資AI產業,而美國是AI創新的主要發源地,投資者的選擇推動了美股價格繼續上漲,為美國本土居民帶來財富效應,從而支持美國需求。這是美聯儲似乎升息較多,但是對消費、經濟的影響不是那麼大的一個原因。問題在於,AI對供給的影響,即對生產效率的影響能不能跟上需求側,這個可能是下一步美國經濟的風險點。如果供給跟不上需求,那就意味着通脹可能不會像預期的繼續下行,而是有反彈的風險。

  其次是美國勞動力市場調整。這有兩種解釋,一是疫情對美國勞動力市場的清洗效應。疫情期間,美國兩千萬人失業,同期美國政府的財政補貼幫助失業勞動力有能力維持在失業狀態、不急於尋找工作。從結果上看,美國經歷了一次超越過去經濟衰退、非常不同的勞動力市場需求和供給的重新配置,這導致美國經濟效率比過去更高,所以失業率很低,但是通脹沒起來。二是「去中心化」和製造業回流,導致美國的製造業實際建造投資超過了過去30年的態勢,近年來出現了大幅上升。按照這個解釋,美國通脹下行在未來一段時間可能沒那麼樂觀,儘管清洗效應推動勞動力市場效率提升,但製造業回流也帶來了更多勞動力需求,價格上漲的壓力還將維持一段時間。

  製造業投資大幅上升,需求和就業增加,按道理來講通脹也應該增加,但結果並沒有。這裏引出了第三個原因,即中國的低價出口可能幫助了美國控制通脹。過去幾個季度,中國的出口整體表現不錯,但更細分來看這主要是源於出口量的增加,整體出口價格有所下滑。換句話說,中國向美國出口了比較便宜的實體資源。這一點也可以在貿易差額數據中得到印證,中國的順差代表單期實體資源向美國轉移,低價的中國出口對於美國控制其國內通脹水平是有幫助的。中美作為全球最大的兩個經濟體,雖然美國有國際儲備貨幣優勢,但中國是第一大貿易國,兩國之間貨幣條件通過實體(貿易)渠道相互影響。

  銀行停擴表抑制內需

  針對當前中國需求較弱的問題,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過去幾年政策性金融的作用,包括在基建、製造、普惠、綠色等領域,但是這些對經濟的拉動作用比較小。原因在於,這些信貸主要是在幫助企業,但企業投資只是中間需求,經濟的最終需求只有消費和出口。所以,政策性金融幫助企業越多,可能越會導致產能過剩、內部通縮壓力和低成本出口等。

  回到貨幣政策層面,就是誰來擴表的問題。中國早期是財政投放貨幣,商業銀行總資產對GDP的比例較穩定,信貸也比較溫和。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以後,中國信貸大幅擴張,體現為商業銀行擴表、人民銀行縮表。2017年全國金融工作會議以後,人行繼續縮表,商業銀行基本上停止了擴表。這是過去幾年中國總體流動性環境比較緊、房地產調整的宏觀背景。需要思考的問題就是,下一步到底是誰來擴表?2023年,人行資產負債表好像有所擴張,背後可能是由於短期噪音波動,但也可能反映了人行擴表的一些新動向,值得觀察。

  最後一個問題,怎麼理解人民銀行買賣國債的可能?從政策動機來看,人行買賣國債有兩種情形,一種是公開市場操作,以將利率調節至人行認為合理的水平;二是量化寬鬆,主要是通過購買長期國債增加貨幣供給,且增加的貨幣供給不僅僅是基礎貨幣,還包括整個廣義貨幣。

  現在市場關心的是,人民銀行買賣國債是不是量化寬鬆操作。筆者的看法是,這取決於貨幣政策的機制。

  如果中國的貨幣政策機制類似於美國,以人行調控短期利率、通過市場套利影響更長期利率為載體,那麼人行買賣國債可理解為傳統的公開市場操作。這是因為中國的短期利率離零還有相當的距離,當短期利率接近零時,短期國債收益率接近零。這個時候,人行買賣短期國債,只改變基礎貨幣的結構而不改變基礎貨幣的總量。

  如果中國的貨幣政策框架和美國的不同,如上文提到,中國實際上能繞過利率下降促進信貸需求這一渠道,通過其他的政策直接把資金投放出去。從這個意義上講,人行買賣國債可能不僅僅是公開市場操作影響短期利率那麼簡單。即使利率不降到零這個水平,人行也可以多買一些國債,投放基礎貨幣和廣義貨幣,實際上繞過了信貸這一渠道。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要看人行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