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線/麥子開花\張君燕
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至今仍在農村生活。從小在田野裏瘋跑,在泥土地裏打滾,在秸稈堆裏捉迷藏,風從廣袤的田野吹來,吹向安靜的村莊,吹彎房頂的炊煙,吹皺村口池塘的碧水,最後吹在人們臉上時,裹挾着泥土和莊稼的芬芳,親切又溫暖。
自記事起,我就跟在父輩身後,幹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我曾割下一籃籃繁茂的青草,撿拾麥田裏一株株遺漏的麥穗,鑽進一人多高的玉米地裏掰下一穗穗飽滿的玉米,也曾坐在犁耙上「壓耙」,看父輩拉着犁繩,彎腰弓背,將耙齒深深地壓進土壤──耙齒越深,翻出來的土壤越鬆軟,莊稼長得越旺盛。身體則如大海中的一葉小舟,隨着犁耙高低起伏。
我第一次看到麥子開花,父親正把手指向麥田。經歷了返青、起身、拔節,麥子已經亭亭玉立,在挺拔的麥稈頂部,從葉子中間抽出孕育已久的麥穗。就像青春期的孩子,彷彿一夕之間,個頭一下竄起來。麥穗頂着纖細的麥芒,如青春期孩子唇上的小鬍子,毛茸茸的,沒有攻擊性,卻已然有了成熟的模樣。
一些心急的麥子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開了花。先從麥穗中間開始,一路向上,最後再蕩漾回來,直到一整個麥穗綴滿小小的花,或白或黃,輕盈、靈巧、清透,須得蹲下身子,仔細瞧,才能分辨清楚。開了花的麥子明顯與之前不一樣了。它們長出了手腳,有了眼睛、鼻子、耳朵,還有小巧的嘴巴。它們手腳並用,刨開鬆軟的土壤,張開嘴巴汲取水分和養料。它們知道,深不可測的大地上,蘊藏用之不竭的養分。這才兩三天,整片麥田的麥花都開了,它們悄悄完成授粉,只等麥漿把每一粒麥穗灌滿,把每一株麥子的腰壓彎。麥子開花不是為了炫耀和爭寵,是為了秋天的收穫。它們只是默默散發着淡淡的香草味,爭分奪秒,把根扎得更深,把腰壓得更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