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企業出海需求迎來井噴\智本社社長 清 和
近年「企業出海」賽道突然爆火,製造企業、遊戲公司、互聯網公司紛紛向外闖,媒體機構與中介公司則為企業出海探路,提供境外投資考察服務。顯然,企業出海的焦慮與需求正在井噴,甚至有人喊出「不出海,就出局」的口號。
在筆者看來,企業出海主要有兩大動因:
一是中國經濟正在告別高增長,增量時代逐步轉化為存量時代,內卷壓力愈來愈大。中國為世界提供了30%多的產能,但只貢獻了14%的消費。在國內需求不足和外貿條件緊縮的背景下,大量的產能需要出海。
二是受中美關係轉向、美對華加徵關稅、國際貿易條件緊縮的影響,中國企業將工廠遷移到海外以獲取穩定的外貿訂單。近些年,拜登政府推行友岸生產、近岸生產和供應鏈多元化,有意引導產業轉移到印太地區和北美。一些大型跨國公司要求供應商必須在海外建立一個備選工廠。
日本經驗值得借鑒
從主動策略的角度來講,只有將部分產能轉移到海外,才能保持穩定的貿易關係,並從中獲取訂單和先進技術,一些國有企業也在悄悄地布局海外。如今,中國企業正面臨一次前所未有的出海機遇和挑戰。產業出海相當於在無人區裏探索,需要直面國際競爭的挑戰,適應投資國的營商環境、勞工關係、產業政策、法律規則和信貸市場。
當然,中國企業也可借鑒日本企業的出海經驗。歷史上,日本企業有幾次成功的出海經歷。70年代,日本遭遇石油危機,日本企業將化工、鋼鐵等高耗能產業轉移到新興國家。80年代,日美貿易摩擦加劇,日本汽車企業將部分產能轉移到北美。90年代之後,日本陷入漫長的大衰退,國內需求不足,日本企業紛紛走向海外,向新興國家轉移過剩產能,同時進入歐美市場「與狼共舞」。這也促使日本產業結構持續轉型升級。
如今,日本大型製造業企業基本上是跨國公司,日本上市公司40%營業收入來自海外市場,市值前十大上市公司70%營收來自海外市場。日本大型企業的全球化產業鏈整合能力極強,善於整合歐美技術、日本資本、中國及新興國家的廉價勞動力和土地資源,同時實現全球化、多幣種風險對沖。
通常,大型企業最先感受到一個經濟體增長和有效需求不足的天花板,他們選擇率先求變,向海外市場拓展空間,把產能轉移到新興經濟體,尋求成熟經濟體予以對沖。美的、聯想、海爾、吉利等大型製造企業是最早出海的一批企業,他們早在2008年前後就開始在新興國家投資。近些年,大型企業出海的動力愈來愈強,從製造業逐步擴大到零售業、軟件及互聯網產業。
中國企業出海具備兩大利器:一是極強的產業鏈整合能力;二是發達的消費類應用。製造業企業出海和消費類互聯網企業出海的優勢比較大。軟件與互聯網企業出海,有面向新興國家,也有面向歐美國家。比如,拼多多的跨境電商平台Temu迅速擴張,推動中國很多小企業出海,將商品賣向美國市場。騰訊的微信、支付等應用大規模滲透到亞洲市場。目前騰訊旗下海外遊戲收入佔遊戲總收入比重已達到30%左右。
製造業企業出海的目的主要是越南、泰國、馬來西亞、印度等亞洲新興國家,以及北美的墨西哥。這些國家受益於中美關係轉向的巨大紅利,近些年發展勢頭強勁。越南最大的出口國是美國,最大的進口國是中國。不少東南亞企業,包括一些中資背景的企業,大量從中國進口原材料和零配件,在當地加工組裝後出口到歐美國家。
不過,上述國家都不是成熟的經濟體,產業網絡不健全。越南的紡織服裝產業鏈、電子產業鏈比較完整,遷往越南的中國企業以這兩大產業為主,但是重工業落後,還無法生成汽車、起重機、機床等。墨西哥的汽車產業鏈比較健全,一些中國汽車企業以及零配件企業已布局墨西哥。
所以,企業出海需要實地考察,認真分析營商環境、產業發展狀況、政策配套、基礎設施、土地租金、工人工資、工人效率以及稅收成本。
一位已將產業轉移到越南胡志明市的服裝工廠主算了一筆賬:胡志明市的服裝廠工人工資大約是中國深圳的50%,但勞動效率也只有50%。二者相抵,胡志明市的勞動成本沒有優勢。此外,胡志明市的土地價格也跟深圳差不多。但這位工廠主還是決定將產業轉移到胡志明,原因有三:一是美國採購商削減了對深圳工廠的訂單量,工廠遷移到越南後,訂單量明顯增加;二是美國對中國加徵關稅後,越南的關稅比中國更低;三是越南的工人效率還有提升空間。
有助規避政治風險
美國政府正在密切關注中國企業出海形勢,他們擔心中國產能湧向全球,加劇當地企業競爭。特朗普早些時候放話,如果今年當選,他將對中國企業在墨西哥生產的汽車徵收100%的關稅,讓中方「無法在美國銷售這些汽車」。
墨西哥是美國為數不多的近岸生產的貿易夥伴。根據《美墨加協定》的要求,在美國銷售的汽車至少要有75%的汽車零部件來自北美地區,還要求汽車的鋼鋁材料中有70%也要來自北美地區。中國企業只能通過墨西哥進入美國市場,目前中國不少汽車零配件供應商已在墨西哥投產,並將產能輸送給美國的特斯拉工廠。
墨西哥在中美之間承擔着橋樑作用,該國工廠大量向中國進口,加工組裝後將產品出口到美國。根據聯合國的商品貿易統計數據,中國在墨西哥商品進口中所佔的比例,從2011年的14.9%上升到了2022年的19.6%。但是,中國對墨西哥國內消費總附加值的貢獻僅為3%,說明中國向墨西哥提供的產品大部分用於再出口,而墨西哥最大的出口對象就是美國。
中國在墨西哥投資要比亞洲新興國家更加敏感。很多中資企業選擇低調行事,並在海外註冊公司後再投資墨西哥。據墨西哥經濟秘書處統計,從2018年到2023年,中國在墨西哥的外國直接投資(FDI)金額為23億美元。根據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經濟學系教授恩里克·杜塞爾─彼得斯(Enrique Dussel-Peters)的計算,如果追溯投資的原始來源,這個數字應約為100億美元。
除此之外,中國軟件和互聯網平台出海還可能引起美國的警惕。據外媒報道,美國將出手打擊跨境電商平台Temu和Shein。按照美國的法律,從國外直接郵寄價值低於800美元的包裹毋須繳納關稅。近年來,Temu和Shein平台上的很多包裹都是通過這種方式進入美國,美國國土安全部計劃加大該類包裹的審查力度。
今年是美國大選年,共和黨和民主黨都將在中美貿易問題上做「文章」。筆者預計,新能源汽車、人工智能、量子計算都存在被技術制裁的風險,消費類互聯網應用和跨境電商亦將成為重點關注領域。不過,大部分出海的產業都不會遇到美國的「圍追堵截」。
全球產業鏈再重組
中國企業出海有被動的因素,但更應積極看待和應對。當前處於全球貿易版圖大變局時期,過去的全球化秩序遭受挑戰,新的秩序正在形成,中國企業需要參與到新的秩序構建和新的產業鏈分工之中。
當今世界的貿易,70%是中間品,30%是製成品,大多數商品不是由一個國家來完成,而是需要許多國家、許多企業一起來完成。
出海不等於出口,出口是商品出口,出海是產業出海,企業家去海外投資與生產,需要僱用當地的工人,在他國貸款融資,可能在另一個國家銷售和提供服務。
中國企業出海以新的方式融入全球產業鏈中,整合其他國家的資本、勞動力、土地、信息、技術等資源,實現全球化經營。日本產業出海的一個成功經驗是,通過全球產業鏈整合把產品性價比做到極致,同時實現多經濟體、多幣種的風險對沖。
中國企業出海可能是全球產業鏈的一次重組。對中國企業來說,這是機遇也是挑戰。這次產業出海無疑將推動中國一批企業走向國際。中國企業需要把握市場先機,遵守當地法律,尊重國際規則,適應本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