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樹皮與人生
溫建周
1993年7月，歷經12年寒窗苦讀，我終於邁進了高考考場。考場外，老爸冒着炎炎烈日，為我助陣加油。
2013年國慶日的深夜，走過60年滄桑歲月，老爸走到了人生的終點。病床前，我們全家垂淚為他送行，瞅着他艱難地呼出最後一口氣，然後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啪！隨着細微而清晰的一聲爆裂，梧桐樹的一塊老皮剝落，露出了鮮嫩的新皮。
就在父親閉上雙眼的當兒，我腦海中突然閃現出當年高考作文題設置的情景。時隔20年，它又在我腦海中重現，冥冥中是要告訴我什麼嗎？
父親雖然只是一介農民，但他也飽經風霜雨雪，嘗盡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在盡到了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的職責後，悄然辭世。平凡的他不就像那一塊剝落的老樹皮嗎？
每一塊老樹皮，都曾是那麼的鮮嫩，充滿了生命張力，朝氣蓬勃，讓人們發自內心的喜歡，情不自禁地想去讚美它。隨着歲月的流逝，樹苗的茁壯成長，在堅守崗位、忠實履職的日子裏，它也漸漸變老，有點力不從心了。即便如此，它依然頑強地堅守，直至新樹皮長好。這就是新舊交替，生命的輪迴吧！
父親的一生充滿了挫折和坎坷。他從小聰慧，小學畢業便考上了上杭縣一中，但只唸了不到一年時間，因為「文化大革命」爆發只好輟學回家，當了農民；後來祖父退休，他盼着能去「補員」當幹部，組織上卻安排姑姑去「補員」，原因是她有高中文憑。書沒唸成，他卻憑着聰明好學，在公社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漸露頭角，後來當上了隊長，帶領宣傳隊一群文藝青年巡迴到各個公社去演出，在那個年代，也算是「風流人物」。「補員」不成，他卻憑着機靈和敏銳，捕捉到改革先機，買回相機自學攝影技術，當起了「照相師傅」，先是走村入戶為群眾服務，後來開起了照相館，成了小鎮裏先富起來的那一撥人。後來老百姓買相機的多了，手機也有了照相功能，他又轉型開了一家酒樓。再後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酒樓生意慘澹，已經50多歲的他，又去考取了保險業務員資格證，憑着一股不服輸的倔勁和狠勁，竟捧回了全市個險業績考核的冠軍！
因為有父親的呵護和照料，我們3兄妹先後考上大學，大學畢業後又在城裏就了業、成了家、買了房；爺爺退休後也度過了近30年的幸福晚年，前年冬天壽終正寢；奶奶如今80多歲了，身體還很硬朗；媽媽現在也是跟着弟弟在福州幫忙帶孩子，享受天倫之樂。但是他自己卻接二連三遭遇不幸：2002年冬，他騎摩托車與龍馬車相撞，多處骨折，醫治了半年多；2008年春，他走路時又被一醉漢騎摩托車給撞倒，導致腳筋斷裂；2012年正月，他突發急病，劇痛難忍，到醫院一查，竟然已是肝癌晚期。
父親這個人一向樂觀、豁達，知道他的人都這麼說。如果不是樂觀和開朗，肝癌晚期了怎麼還能硬扛這麼長時間？當初確診時，龍岩二院和福州總院的醫生都很確定地告訴我們：最多只能再活3個月。在醫院裏，很多親戚朋友前來探視，滿臉悲戚，他反過來一個個地安慰他們；在臨走之前的那段時間，看到我母親整天心情沉鬱，他還時不時地開玩笑哄她開心。很多人都說，在所有癌症病人裏面，肝癌病人的疼痛是最厲害最難忍受的，但是除了最後的3天外，他幾乎連哼都沒哼過一聲，是他真的不會那麼疼，還是為了不讓我們難過強忍不吭聲呢？
只有經過了許多事，我們才會對生活有所感悟，經歷和感悟都是生活給予我們的饋贈。如果現在讓我再寫一遍當初的高考作文，也許我能寫得更好，更有深意。但是，生活就像奔流的河水，永遠都不會停歇。當前我要認真「寫」好的一篇生活作文，就是如何做好一塊「新樹皮」：當好家裏的「掌門人」，團結弟弟妹妹，讓媽媽和老奶奶過得幸福而不孤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