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江南故園\小 杳

  圖:江南春色。\作者供圖
  圖:江南春色。\作者供圖

  高鐵一駛入江南地區,我就守在車窗口,捕捉鄉愁的色香味。小橋流水花田煙柳,烏瓦粉牆舟渡人家。不知是感覺還是現實,總覺得鄉愁的老味道不夠太不夠,次次回來,次次見少。上次回老家,正值深冬,落葉飄零,寒風瑟瑟,加上母親生病住院,心情也不佳,鄉愁是真的「愁」。

  正是春暖花開季,但沿途田野甚少,幾乎呈高樓間的見縫插針狀態。城市之間也幾乎沒有分別,一城連一城。鄉愁也缺了原「鄉」故味,千篇一律的高樓就像流水線上的漢堡包,總是欠着煙火氣。

  及至下了高鐵,打車往市區。永遠在修的路面終於看出些模樣,不出意外,還是樓宇、高橋、廣場……水鄉河湖支離破碎,油菜花田零零碎碎,堅守在殘存的原野堤壩上執拗地綻放,一叢一叢,不知這是不是花田最後的春天,來年會不會淹沒為高樓間的綠化帶。我有些難過。一邊是勞累,一邊是惆悵,合眼小寐不忍再看。開滿鮮花的鄉愁怕是只存在於想像當中了。

  之前我只告訴母親要回去一趟,但沒說具體時間,想給母親一個驚喜。走下家門口的橋頭,正在台門曬太陽的鄰居們看見,熱情地打招呼,幫我拖行李,說母親可能在午休。家門關着,我到客廳的窗外啪啪拍了兩下木窗,門馬上打開,母親走出來,說「正猜你到底回不回來,還是回來了」。

  一回到家,日子變得完整又細碎。完整在於生活單一,就是陪伴;細碎在於日常煙火。與母親聊着親戚間的家長裏短,手裏栗子山核桃果蔬,嘴沒停過,三餐因此有一搭無一搭;清理河道的小船上船工一邊打撈河面柳絮,一邊高聲播放地方戲,小船在岸柳中飄過古橋橋洞;街坊老太太坐在河邊廊橋下曬太陽,大聲聊閒天;青石板間的綠草也細細密密。河埠頭不時響起《致愛麗絲》音樂,母親說是提醒人們收垃圾,我笑好端端的世界名曲被用作這個用途。遊人三三兩兩沒斷過,在河邊扮成古裝樣拍照。

  江南三月,冷暖起伏不定。今天晴陽,明天陰雨。晴時和暖,雨時冷瑟竟比寒冬。與母親圍坐電暖氣,夜裏重新鋪上電褥子取暖。次日又是一輪晴美暖陽。遊子久違,常常在故鄉的四季中凌亂了感覺。

  母親去超市買菜,要自己走走。我去迎,走過小學校,正是學生放學時分。安靜的老城老巷一時充滿孩子們的歡笑聲,母親走另外的弄堂回來,完美錯過。市區領導到老社區來看望母親等獨居老人,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半小時。他們看起來很年輕,親和禮貌,思路清晰,作風扎實。看到母親台門台階上的腳墊,擔心下雨天比較滑,下午就派人上門量好尺寸換了一個。說起老城的發展理念,如何經濟轉型騰籠換鳥,如何一邊保護古城風貌,一邊保持市井煙火,一邊經營旅遊,一邊讓市民自得其樂。舊城改造中一時沒有考慮成熟的,寧可慢慢來,不盲目開發……他們稱讚母親自理能力強,腦子清楚。一個八旬老人,可以自己在網上買菜買東西。我們也深為母親自豪。前幾年老太太還經常自己騎車去圖書館借書還書,一個月讀二十來本書。在坡國時,妹妹妹夫陪着去國立圖書館借書來看。我回來這兩天,早飯還是母親做。

  騎單車到市中心的××故里與老朋友會面,街邊桃粉柳綠,走錯到另外一個酒店,將錯就錯,正好看看春色。老店的菜品甚為精緻,老味道的靈魂還在。不由得感嘆:味蕾是有基因的,舌尖是有方向感的。在鄉愁苦無歸處時,舌尖是最清晰無誤的呼喚。

  傍晚時分,河埠頭的餐館鍋勺叮噹。河岸的古燈早早亮起,落日夕光,岸邊洗涮的人們激起圈圈波紋,紅光倒影層層疊疊。古橋上,小女孩跑上跑下,小狗跟着跳上跳下。站在河邊拍那些拍了無數次的黛瓦垂柳,石橋波影。從隆冬瘦柳,到清明煙柳,再到端午豐柳;從寒塘清池,到雨巷綠波……故鄉老巷同一個街區的四時,我一次次地走過,細細地看,細細地拍,細細地寫。我不知道哪一天,這些場景會突然消失,或者慢慢變掉。

  一個老人的身影在橋上踽踽獨行,遠遠看起來像父親……我越發留戀老城老弄堂,對新城區的高樓大廈一點興致都沒有。走在故鄉甚至不是故鄉的江南老巷,我看所有的粉牆黛瓦都像是我的老屋,看所有的石板橋都像是家門口的古橋,看所有老人的背影都像是自己的老爸老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