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瓦是屋上的眉
高衛國
瓦是屋上的眉,可以稱作房屋眉毛的是簷前的那一排滴水琉璃瓦。還有更多魚鱗一樣的瓦鋪設在房頂上,瓦溝布滿了青苔,瓦縫間長着肉嘟嘟的瓦松參差可見。
瓦不懼風霜,最能吃苦。風吹日曬,雨淋雪蓋,瓦都能泰然處之。雨沿着瓦壟流下,瞬間就匯成了一條線,沿着房簷橫着看,滴水瓦下織成了密密的簾幕,那些滴水上還雕刻有圖案,只是歲月流逝圖案早已漫漶。瓦藍是天空的顏色,走在豫北平原的田間地頭常常會聽見一個老漢抬頭說你看天瓦藍瓦藍的,似自言自語的讚嘆也好像是說給剛好路過的你聽。瓦藍就是一種深藍色,一片瓦的顏色也是天空的顏色。瓦藍特別養眼,純淨而沉穩,農家的日子因注視這一房坡瓦藍的色澤而踏實。
在我的故鄉出堤坡的東門向南行,不多遠就可看見一個廢棄的磚瓦窯,圓形的建築,留有一個蛤蟆口,從這敞口進去,裏面很敞亮,抬頭仰望有白雲從窯口上方的天空飄過。聽老輩人講,藍瓦需要一個窯變,碼進窯的磚瓦燒了幾天後,需要浸水3天,從封住的窯口浸水,一天浸3次,浸過水的窯口上方有熱氣升騰,當然這需要掌握火候和時間,因此以前燒窯時都有一個專業的師傅。四爺爺就是村裏有名的燒窯師傅,模糊的記憶裏,當3個煙囪堵上,窯口封起,浸水掛色的那幾天,四爺爺總是神色凝重,背着手攥一根長長的煙袋,圍着窯不停轉悠。等到窯涼下來開窯出瓦的那天,附近的街坊都會跑過去看,滿眼都是純淨的瓦藍,這時四爺爺蹲坐在旁邊悠然地抽着煙,臉上有藏不住的笑意和自豪。
一堆瓦蹲在了院子的一角,青苔包裹了他們,青草從彼此相擁的縫隙間竄出。瓦不是殘片,都是完整的瓦,早年間院落裏堆放的瓦是建造房屋時預算多出來的,於是隨意碼放起來。多出來的瓦是連羊圈雞窩的頂棚都鋪設過後的剩餘,瓦忠於職守,鋪在羊圈雞窩頂棚的瓦和鋪在屋頂的瓦一樣承受着日曬雨淋,也享受着春日暖陽的朗照。這些多餘的瓦片也會被我和夥伴們利用,我們將兩三個瓦片圍攏成一個小灶,上面再放一片凹面朝上的瓦,這樣就可以燒製黏土做成的玩具。
當風吹呼啦啦颳了一夜,有幾片瓦掉落地面,摔成了碎片,這樣的瓦片也有不同的命運。有的瓦片被孩子旋進了小河,一片片在水面漂過,水面旋成了波瀾和水花,瓦片有的沉入河底,有的穿越河面落到對岸。我們也會從這些碎片中找出規則的趁手的,然後在磨刀石上打磨,打磨光滑平整後就裝進了衣服口袋,這個打磨好的瓦片就成了小夥伴玩跳房子時的法寶。
以瓦命名的地方總能給人親切感,我驅車回故鄉總是從一個名字叫「瓦店」的地方下高速。瓦店這個名字的由來不得而知,是以瓦屋建造的驛站而得名的嗎?如果是這樣,瓦店這個地方在遙遠的時光深處,應該有過曾經的富庶和繁華。瓦躺在屋頂默默守望着歲月前行,風吹雨淋瓦藍漸褪,便增加了一絲絲煙青。我在故鄉的小巷中穿行,陡雨驟至,雨滴劈裏啪啦敲打在瓦片上,我一拐彎踅進了小院,站在廊簷下看雨,一會兒工夫,雨水便順着瓦壟傾瀉而下。又過了一會兒,雨過天晴,房頂、瓦、瓦縫間的草就一同被雨水洗亮了。
瓦擋風避雨遮霜雪,瓦片上面有草、青苔、樹葉、塵土,偶爾也有鳥雀的身影在瓦上做短暫的停歇。瓦片下面是一個個喝茶吃飯的日子,庸常的日子裏也藏着吵嘴慪氣,藏着人世的離合悲歡。民諺有「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草窩」一說 ,草窩搭泥瓦,那泥瓦下的煙火就是鄉村生活的全部。磚瓦似乎和我們這個民族古老的文明相伴而生,秦磚漢瓦已經是磚瓦成熟時期的製品,我在西安的碑林博物館見過秦磚漢瓦,圖案設計精美,磚和瓦都非常大,超乎想像,給人以厚重感。
磚瓦的歷史悠久,從茅屋到瓦屋,這中間一定誕生過一個又一個燒磚砌瓦的能工巧匠。一片瓦上記錄着久遠的歷史,文明借助一片瓦以看得見的形式賡續相傳,我也從一片瓦上望見了民族血脈的盈動和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