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線/盼春\姚文冬

  臘月盼年,正月盼春。年雖然叫春節,但離春天尚有一段距離。走過年的喜慶與熱鬧,多少會有些心理落差,幸好不遠處的春天,又讓人有了新的盼頭。春天固然好,不如走在去春天的路上好。想那春意濃時,暖風醉人,滿目繁花,最初枝頭那片令人驚喜的嫩芽,已長成一片完整的葉子,不再出眾。這有點像戀愛,當熱戀沖淡了怦然心動,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她或者他,已不再那麼羞澀。

  記得少年時,無意間發現春天光臨──那是三月初,土地鬆動,空氣濕潤,柳枝濕漉漉的,彷彿在水裏濾過,又掛了上去;路邊的荒草裏,竟有一點綠在躲躲閃閃;最喜那條叫小青的河,竟是半邊薄冰半邊水,微風拂熙,那水欲拒還迎,那冰且戰且退,彷彿一個在惜別,一個在挽留。見此情景,我不禁脫口吟詠:「冰是水冷冷的心,水是冰暖暖的夢。」

  這樣的詩意,生於盼春之心。記得第一次遠行,是幾十年前的二月去江南,去江南不為看風景,而是看春天。坐了一日一夜的綠皮火車,眼見窗外季節漸變──過天津、滄州時,還見到鐵軌邊有殘雪,鄉野水窪裏的冰反射着陽光,一覺醒來,就是另一番天地了──窗外的水窪粼光閃閃,田畈裏是綠油油的青菜、金黃的油菜花。盼春心切,我竟在二月找上門去了。於是即興寫詩一首,開頭兩句是:「二月裏去江南,提前邁進春天的門檻。」原來,春天也可以「提前」。

  四季之中,春天格外受寵。春天的第一片嫩芽,冬天的第一場雪,皆為自然的驚艷之作,但令人悸動的恐怕還是前者。因為冬天是靜止的,彷彿時間的一次停頓,一場大雪又恰似給這種停頓安裝了消音器。而一片嫩芽在春天萌發,是動態的,就如同寫小說,一個精彩的細節可以推動情節發展。從這片嫩芽開始,世界被打開了一個孔,灰暗的心空射進了一縷陽光。

  雖然每個季節有每個季節的好,就像成熟的人,懂得人生的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好,青春好,中年好,老年也好,但他也會承認,中年、老年是羨慕年輕的──只因青春回不去了,譬如我們常說:「年輕真好!」雖然也會說:「瞧,那位老人,那麼肅穆、安詳!」但卻很少說:「我什麼時候也像他那麼老呢?」就像我們翹首以盼春天光臨,而少有人感懷:「怎麼還不到冬天!」

  之所以說要「春捂秋凍」,恰恰是因為人們盼春心切,常以減衣討好春天;也正因為不喜寒涼,心理上有畏懼,稍有寒意便厚衣加身。這從反面說明了,人們喜歡春天大於秋冬。入冬後若是天還暖暖的,人們多會喜悅,覺得這好天氣是白賺的,而入春後寒意若遲遲不消,卻不免會生出怨氣。

  隨着年歲漸長,我對春天的盼望與尋找,變得越來越刻意。我有個癖好,喜歡翻看手機日曆,像小孩子盼過年一樣,讓目光從那一格格的數字間跳過去,跳到某個日子──那個日子,必是銘刻着關於春天的記憶,令人信任。譬如有年三月,我給暗戀的女同學寫了一封信,卻不敢署名。不料第二天她放學,竟從我家門前經過,而這並不是她放學回家的路線。那天的天氣格外溫煦,太像春天。於是我把那個日子,三月十三日,劃入了春天。我想,每個人的記憶裏都有這樣一個日子吧。

  盼春之由,還在於春短,所以盼它早點來,晚些去。傳統曆法對四季並不偏心,每季三個月,貌似公平,而實際上,春天的一頭常被不甘離去的冬天拽住不放,另一頭則常被粗暴的夏天搶掠。真正的春天其實很短,短得像人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