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與一朵花相遇

  李 荔

  與一朵花相遇,就是與一個明亮的自己相遇。

  認識第一朵迎春花是在襄陽護城河的城牆邊。剛從新疆移居到襄陽生活的春節假期,無事翻朋友圈,看到圈裏友人發的圖片,一片黃嫣嫣的小花緊貼着古舊的城牆,像從城牆縫隙裏探出一個嫩黃的小腦袋,如一個小精靈,從古舊的時間深處躋身而出。千年古城牆和一叢嬌艷的黃色小花,一個威嚴,一個柔弱;一個敦厚,一個妖嬈,激起了我去尋花的想法。我隨着朋友圈裏的資訊去找古城牆下的那朵迎春花,因人生地不熟,並未找到那朵擠在城牆縫隙裏的花朵,我彷彿錯失了一個春天。後來才知道,護城河有兩側,一側在城牆東、一側在城牆西。我到了西側尋找,而那片花開在了東側。

  最終看到迎春花是在紫貞公園。當公園裏的迎春花開放的時候,所有的花都已盛放。連翹和迎春花相互鬥艷,一大片的黃花在偌大的公園裏顯得格外的耀眼。許多人分不清楚連翹和迎春花,統稱為那片黃色的花。綴滿枝條的黃花搖醒了襄陽的整個春天。那一群忙碌的蜜蜂一會兒在一支黃花瓣上忙碌着,一會兒又轉戰到另外一朵花,它們根據花粉的味道是可以分得清楚迎春花和連翹花的吧。比利時的植物學家莫里斯·梅特林克在《花的智慧》裏說,蜜蜂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有奉獻精神的物種,它們為了自己的採蜜釀蜜事兒,可以隨時獻出自己的生命。而我每天在忙着辨別生活中的真偽、得與失的取捨,惶惶終日。一隻蜜蜂落到了我肩上,我並沒有像其它時候那樣防備它可能會螫我一下,我想它是累了,只需要片刻的歇息。

  一個雨過初晴的早晨,在月亮灣公園裏看到那一片藍色的矢車菊時,那蕩滌心靈的藍紫色,瞬間讓歲月回流。那密集的藍色花瓣簇擁在一起,重疊的藍與紫的相互映襯散發一股濃烈的熱情,一股來自於靈魂的暖意,讓我覺得這一切無比親切。那近乎神秘的紫,曠達的藍是我為之追逐的詩和遠方。看到一朵挨着一朵的矢車菊,我像一個被花朵寵壞的孩子,語無倫次地與她們說話「太美了」,矢車菊,大方地接受了我的讚美,並點頭回應我。

  矢車菊,那純粹的藍,憂傷的紫,那飽滿的藍色花朵,隨風搖曳,一朵花與一朵花互相示意。它們又像是一隻飽蘸墨水的畫筆,在大地上隨意點着,有的墨濃一些,有的墨淡一些。把那一片土地,一片天空和一個人的心靈都染成藍色的了。人至中年再判斷事物美與不美,不再是憑着事物的本身了,而是尋着事物的氣韻彌補自身的某一種缺失。因為對一種花的心動和癡迷,我不禁翻起它的歷史來。

  藍色矢車菊是德國國花,他有一段溫馨的歷史。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的母親路易斯王后,在一次內戰中被迫離開柏林。逃難途中,她和兩個孩子被拿破崙的勢力追趕。發現路邊盛開着藍色的矢車菊花叢,她就把兩個孩子藏在花叢裏,並且用這種花編成花環,戴在9歲的威廉胸前。花環使孩子們保持安靜。後來威廉一世加冕成了德意志國王,仍然十分喜愛矢車菊,認為它是象徵王室的吉祥之花。原來矢車菊也和我一樣屬於遷徙而來的植物。在另一半地球上被尊奉為「貴族」之花的矢車菊,在遠離故土的大洋彼岸一塊空地上繼續展現它清麗的色彩、芬芳的氣息。當了解這柔弱的花朵賦予了如此豐厚的歷史後,對它的喜愛之情變成了珍愛之意。一次,在一個友人家工廠的空地上也發現了幾棵獨立於鄉野的矢車菊,就動了把它移栽到家裏的心思,並隨之行動。被我移栽的矢車菊在精美的花盆裏,僅一周的時間就香消玉殞了。那幾朵逐漸乾枯的花朵,彷彿對我說,真正的美並不是佔有。

  我繼續到月亮灣看藍色矢車菊花海。一次,遇到了一位陌生男子,他專注地對着一朵矢車菊念念有詞,他帶着憤憤不平的口氣絮絮叨叨,矢車菊在男子面前,安靜地聽着。之後,在相同的時間點上,都可以遇到男子表情麻木、目光呆滯地對着一朵花自問自答。無論誰對他側目而視,他均視而不見。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對世界的評判中。

  我一直疑惑,在他專注於一朵花的瞬間,他那已經混亂的神經系統裏,是不是有過瞬間的清朗呢?如果再遇見他在看花時,我一定要告訴他,這花的名稱叫矢車菊,有吉祥之光的寓意,那一刻他會醒悟麼?

  我與那片曾經盛放的矢車菊相遇,我記住了月亮灣的春夏秋冬,那位男子雜亂無序的低語與一株盛放的矢車菊相遇,他記住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