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見錄/離線與離別\胡一峰

  今年留京過年,沒有參與「人從眾狂歡」,只去了一趟天津。同門文友在津定居的頗多,我卻沒有聯絡走訪。回京後反思,是因為京津兩地路程近嗎?近確實是近,自駕兩小時、高鐵半小時可達,不過朋友也幾年未見了。是因為情誼淡薄了嗎?我們常在微信上聊得不亦樂乎。是了,原因還在於微信。當然,把板子單打在微信上是不公平的。眾多社交媒體皆是「共犯」。因為友人幾乎全員實時在線,我們失去了面晤的熱情。

  據說離別是人類最重要的情感。古代詩文恆河沙數,詠離別的流傳最廣,因為最能喚起共鳴。被譽為「五言之冠冕」的《古詩十九首》就多寄別離之情。近人亦然。徐志摩寫了那麼多詩,廣為傳誦的《沙揚娜拉》《再別康橋》,寫的也是離別。有些感人至深的詩不以離別為題,但離別之思為底層邏輯。杜甫和李白大概只有三面之緣,卻寫了十多首懷念李白的詩。「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兩句尤為深沉,殷切掛念如浮游之絲無以安放,衝口而出,展露無遺。人之情感如自釀的酒,離別的歲月好似濾酒之巾,雜滓濾去後滋味更醇。

  若把人的諸般情感比作老式大木桶,離別之情正是箍桶的篾。少了它,桶板裂散,再多的水也是盛不住的。重逢叫人歡喜,他鄉遇故知,不是被列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嗎?而在沒有離別的時代,重逢無從談起。就像我與在天津的朋友們,常以打字、語音或視頻的方式相逢。這是「重逢」嗎?我不敢斷言。若說不是,我們確實說盡了該說的話,見證了歲月殺豬刀在各自臉上的刻印。若說是,又似乎少了些什麼。但如進一步追問少了什麼呢,又求無可求,指無實指。這缺了的東西源自離別,當離別無處可尋,它也變得子虛烏有。一時代有一時代的情感。活在社交媒體裏的我們,既然失去了離別,只能努力在離線中品咂人生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