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聲色味」裏看《繁花》背後的枝繁葉茂(上) :港式風情孕育 黃河路的霓虹
空間與聲色中的90年代上海
大眾對王家衛矚目的影視成就有一個共識:實踐了香港電影在藝術方面努力的夢想;在形式上作無限自由的實驗同時,又反映着各種男女關係的哀傷喜悅。或許,這番評價也適合導覽他首部電視劇《繁花》的新劇迷們。通過一個有型有款的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觀眾在王家衛的電視劇鏡頭裏,接收到了除人物故事外的強烈的電影美學。這部劇將場景和聲音,以及前期的物料和置景道具都執行得一絲不苟。而王家衛心中人物的走路和講話,都離不開背後主創們「枝繁葉茂」般的型格支撐。 ◆文:胡若璋
在這個視頻年代,畫面是很多記憶的依靠。創作者們可以借畫面建構一個型格,讓不少觀眾像拿着放大鏡一般,不斷在場景畫面中找尋曾經的記憶。《繁花》美術總監——獲得過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美術獎的屠楠坦言,過去四年像是做了一場夢,而夢裏的上海需要他一點點搭建。黃河路、進賢路、茂名路、牯嶺路、南京路、曹家渡、外灘27號、和平飯店套房、股票交易中心……屠楠帶領團隊將草圖變為現實。
空間是角色的另一張臉
協助王家衛在鏡頭中呈現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是一種挑戰,怎樣能「符合」觀眾期待或想像的90年代也有點燙手。「觀眾的記憶裏還保留了不少那時的記憶,這對電影美術的工作來說,就沒有那麼多的挪移創作空間。」當屠楠回首過去,90年代天翻地覆的飛躍發展彷彿是個夢境;對他來說,重現當年不僅有具體的真實,還帶有幻覺。既要尊重親歷者對當時產生的真實感受,又要喚起年輕一代觀眾對那個時代氣氛的認同,90年代的設計、視覺元素相對有限,因此《繁花》的美術設計更多的是在角色承載的情感信息、場景氛圍的構成和組合中輾轉騰挪,進而找到空間的面貌和個性,同時與劇作情感吻合,與觀眾共鳴。
和王家衛共事四年,作為「半個上海人」的屠楠,從電影美術的角度不斷感受上海和導演想要的場景。他承認很多認識和感受都在不斷變化,設計方案也不時需要調整。
黃河路其實是一個大舞台、大江湖,所有人都覺得在這兒能得到機會、取得成功,但所有人都是黃河路的過客。難怪有不少觀眾說《繁花》真正的主角,是上海這座城市湧動的慾望,劇中的主角們都是浪奔浪流裏「順流而上」的載體。 「唐嫣飾演的汪小姐,空間變化最多,也最複雜。從外灘27號到下放工廠,再到下海成立明珠外貿公司,以及後來把辦公室搬到浦東,汪小姐的空間變化其實也暗含着很多上海人,以及闖蕩上海灘的弄潮兒們的時代境遇。」屠楠給出自己的見解。
職場空間的變化詮釋着事業女性汪小姐的成長。汪小姐早期的出場都是明亮喧鬧,自帶順風順水的高光。在後期經歷辭職、下海、創辦外貿公司後,吃過的苦頭也慢慢讓她開始了自我塑造:找到自己的碼頭。她的空間搭建並不局限於某一特定的小居所,她的空間和碼頭,也是改革開放大時代的遞進和迭代。 這種時代空間的氛圍傳遞,也送達社交平台上的年輕網友們,她們自發晒出「繁花同款90年代上海」話題,貼出老照片,對比電視劇裏的情境氛圍和時髦派頭,來力證爸媽勇當「弄潮兒」的經歷為自己賺下了幸福無憂的好生活。
「空間裏有很多歷史印跡的疊加,也有各個時期的回音。」屠楠說。大至城市變遷,小到日常衣食住行,屠楠最大限度地傳遞了90年代的上海風貌與腔調。他也通過給《繁花》做美術設計,搭建了自己對時代發展的具象認知。
設計師曾來港實地考察霓虹燈
在內地關於上世紀90年代的「濾鏡」記憶背後,有多少港式潮流的浸潤?王家衛在導演《繁花》時更加明白這一點,不過他的鏡頭輕輕一掃,浮光掠影般地將這種情懷帶出,不作過多渲染。 就好似溫兆倫在劇中作為港星到上海商業剪綵時,鏡頭全景切到縱深的黃河路,觀眾在林立的霓虹燈繁體廣告牌中,召喚回時代的畫面。
當有觀眾質疑劇中的黃河路是否有過度「渲染」繁華時,現實中的90年代的黃河路已是上海有名的美食一條街,港式風情處處可尋。那個年代,港台流行文化正邁出步子,大肆湧向內地。
作為本劇原著,金宇澄的小說《繁花》開篇便寫道:「本灘的哭腔,霓虹養眼,骨碌碌轉光珠,軟紅十丈,萬花如海。」而劇中的黃河路恰是最好的濃縮。
黃河路絢麗璀璨的霓虹燈,照亮過也擾亂過闖蕩上海灘的前赴後繼者們。 「黃河路上的霓虹燈,我們參考了大量1990年代黃河路的照片,霓虹燈牌除了大小尺寸還有顏色上進行了微調外,大部分燈牌是復原的。」為黃河路置景設計前,王家衛推薦屠楠看了香港作者郭斯恆的《霓虹暗色》一書。 「這本書從書籍的設計到整個架構,以及所有採訪細節都非常動人。」屠楠就這本書和團隊一起採訪到了當年90年代黃河路上的一些設計者和製作霓虹燈招牌的師傅。「和他們對聊才知道當時這些設計者為了設計黃河路的招牌,真正跑去香港實地考察。」屠楠和王家衛也有過討論:搭建置景還原的不光是當年真實的黃河路,更要還原當時人們來到黃河路的心境。
今時今日再去向觀眾呈現黃河路,當年的那種燈火輝煌、烈火烹油的情形,如果只是追求一比一去「還原」,大眾會無感。屠楠特意做舊了黃河路上的霓虹燈,再看得細緻一點,霓虹燈上還有灰塵的印記。「因為上海是一個多雨的地方,燈牌上沉積的灰塵、金屬部分的銹痕,統統要有。」這樣的做舊和銹痕對照黃河路上形形色色登場的人物,也令畫面裏的時代澎湃腔調恰到好處。
場景的聲音也值得被聽見
通常,一部片子播完就已經完結。《繁花》第一輪播出結束了,但配音的補錄微調工作仍在進行。
《繁花》是配音導演葉清跟王家衛的第5次合作。在多個劇組磨練後,再入《繁花》劇組,即使是面對王家衛的電視語言和聲音要求,以及要錄製的滬語版和國語版,葉清也還算是成竹在胸。
時下,電視劇的播出渠道多了網絡平台的加持,觀眾可以隨時隨地「二刷、三刷」喜歡的劇集,這也讓《繁花》的補錄工作有了完善的意義。葉清不斷收集觀眾反饋並進行微調,導演也希望以相對完美的版本去面對不同批次的觀眾,甚至走向海外發行市場。 「這樣的製作方式可以令《繁花》成為行業與時俱進的先鋒。」而相比主演們的配音故事,葉清更想聊一聊群雜聲。 他介紹,劇中不管大小場景,但凡有人張嘴說話,就有專門的配音。這次補錄大群雜聲音時,距離電視劇的播出只有半個月不到。「60個人同時開2個錄音棚。」葉清用平平淡淡的語氣形容着這場加班加點的工作。
一個棚專門用於配黃河路、進賢路、股票市場、飯店大場景等的大環境聲音;另一個棚專用於錄製小場景的聲音,例如不同場景中主角周邊人物說話的聲音。 再比如,在以上海居民為主的街道——夜東京所在的進賢路上,白天的大場景聲源主要有哪些人群?晚上又是怎樣的光景聲音?同樣的街道,不同時段,背後的混音也要配出層次來。
在回答王家衛的上述場景提問中,葉清也在不斷深入了解進賢路的群雜基調時,開始體會到何謂不露聲色。「這些有的沒的的聲音會在混音當中體現出來,也會令這部電視劇有不同氣質。」葉清感嘆道。
影視劇裏的「聲音」近些年越來越被看得見。用「聲音」成功北上搵食的葉清表示,《繁花》就是王家衛把最具優勢的經驗、最好的審美風格和最強的製作生產力融合在一起。回到聲音的故事場景裏,繁花花開,綠葉之下的枝條也都各有姿態。葉清認為,群雜的背景音其實也是各個時期普通人賺生活的鍋碗瓢盆叫賣聲,也有迎來送往俏皮的人情話。這些《繁花》背後的混音都值得被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