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郭小男：女孩子「還魂記」，精神自由的可能
上海昆劇團全本 55齣《牡丹亭》訪港
昆曲瑰寶《牡丹亭》，有「東方《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美譽。上海昆劇團創團以來，曾十餘次編創與演繹《牡丹亭》，1999年時攜手著名戲曲導演郭小男打造出35齣版，成為一時經典；2022年，上昆與郭小男再次合作，創排全本55齣《牡丹亭》，台前幕後可謂盡傾全團之力。
演出請來岳美緹、蔡正仁、張靜嫻、李小平等多位「國寶級」昆曲藝術家作指導，舞台上則由年輕演員挑大樑。飾演杜麗娘與柳夢梅的羅晨雪與胡維露，更憑藉精彩演繹而分別斬獲梅花獎與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
「這好像是昆曲人的一個情意結，想要一個圓滿。」說起創排全本55齣《牡丹亭》，導演郭小男感慨道。整個創排的過程靈感迸現卻又苦痛艱辛，最終呈現在舞台上的，如同一場自由青春炙熱的美夢。而在3月初，這個美夢將在香港藝術節的舞台上綻放。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香港藝術節提供
「大家說到《牡丹亭》，都想到〈遊園驚夢〉，好像《牡丹亭》就是〈遊園驚夢〉，就是〈回生〉，然後就結束了。然而後面20齣很重要，但以前沒有特別強調地拿出來。」
郭小男說，湯顯祖的原著，從其人文價值而言，遠非僅僅一段兒女佳話，他筆下展開的是龐雜而細緻的社會畫卷。創作全本《牡丹亭》，最大的挑戰就是在已故著名劇作家王仁杰的劇本縮編基礎上，加入後20齣戲的同時重新整理原本的35齣，一吋吋艱難地磨出新劇本；而最大的意義也正在於藉由創作復歸原著、重新梳理，全面展現湯顯祖的文學價值觀。
融會明代社會畫卷
「湯顯祖的人文價值，原來我們的都在看杜麗娘的為情而生、為情而死，都在相對單線條地單一的男女情感的環節和邏輯上思考。其實它是一個包含了明代整體社會的文學巨著，而不是劇本，它寫的應該是小說，裏面的結構非常嚴謹也非常複雜。」郭小男說，湯顯祖的筆下，融會了社會正統的禮教、國家的秩序、戰爭、男權、女性的生存與精神狀態等等要素，「非常龐雜！要捋清楚以後才知道，湯顯祖要寫的並不是一個個體女孩子的生命經歷，而是從這個點開始，從個人到家庭再到國家，全方位地展現明代社會，也全方位地對理學進行抨擊，以及對自己人文情感進行整體地一次抒發。」
在郭小男看來，從這個意義上說，《牡丹亭》的整體意義毫不遜色於《紅樓夢》，當代的中國人，特別是年輕人如若不理解這個文本，將是一個很大的缺憾。他說，明代的統治階級奉行「存天理滅人慾」，不少文人一直對此嘗試進行反抗，而湯顯祖尤為聰明，「他用一個女孩子的故事，用一個『還魂記』，去呈現女性個人精神釋放的可能。」
好一個柳夢梅
對於《牡丹亭》，觀眾比較熟悉的，是故事一開始，杜麗娘如何被困在一個正統的家庭中，做一個無聊的官家小姐，直到有一個機會去了花園，便有了一個夢，因夢生情，更因夢而亡。「然而這些都只是前綴，」郭小男卻說，「這都是為了展現在那個社會中，女孩子如何在桎梏中生存。」真正的戲肉是杜麗娘成了幽魂後，「似乎只有死後作為鬼，才能完成生命中不可完成之事，比如自由，比如追求，比如戀愛，比如少女應有的青春的炙熱和感情的表達。這些當她作為人時都無法實現。而原著後面的邏輯是，當杜麗娘實現了這些，再復歸人間時，發現還是沒有被社會接納的可能，這時柳夢梅就凸顯了他的價值。」
全本55齣《牡丹亭》分為上中下三本，共計約8小時，郭小男用「她」「她與他」及「他」來表述三本的敘述重點。後20齣戲的重點正在於柳夢梅，而這些戲過往鮮有上演，這次的全本無疑補足這一缺憾，讓柳夢梅的形象前所未有地豐饒起來。
「原來的柳夢梅其實介紹很少，都是配着杜麗娘的情感去表現一個小生的形象。」從一開始為了獲取功名而歷練，到與麗娘譜出人鬼情，柳夢梅似乎就是一個翩翩小生，但其實到了第三本，他的人物弧光才一下展現出來。「在第三本中，柳夢梅背負了兩重任務，一個是作為男人的人生的奔赴，一個則是證實妻子是人不是鬼以及她的價值與意義。當連她的父母都不能接受她，國家與社會也不能接受的時候，柳夢梅卻為了她的存在去做出巨大的抗爭，哪怕做了狀元後差點被岳父關押打死。最後一直鬧到宮廷。」在郭小男看來，這樣一步步推演是湯顯祖有意為之，從一個家庭對女孩子的態度，推展到最後朝堂之上國家對這一事件的體認與評價，他實則是用一個戲劇作品展現了所謂禮教對人類情感的束縛，而最終又被個體情感所顛覆的巨大衝擊。「其實最大的天理是人慾，個體生命才是最有價值的。」郭小男說，「湯顯祖很聰明，他用小姑娘的故事邏輯來展現了自己的整個思想。這個思想的進步性拿到今天我們依然能感受到。說他和莎士比亞齊名，不外乎是他的作品中所張揚的那種人文力量和個體情感，對應着整個社會與整體國家的思潮。」
至於劇中的一眾配角，不論是維護皇權的杜寶、支持正統禮教與道德的陳最良、助力杜麗娘的春神與地府判官、守護小情侶的石道姑……有莊有諧，每個人的展現都精彩紛呈。所有的人物都有各自的堅持，最終所有的線索都匯聚到一處，那便是天理與人慾的辨明。郭小男說，唯有當原著背後的這整個邏輯被捋順，才能完整呈現《牡丹亭》的意義，「如果只是節選幾齣比較漂亮的、比較詭異的、華彩的段落，有些有愧於湯顯祖的感受。」
全本55齣《牡丹亭》
3月2日 晚上7時15分
上本 【1-21齣】
3月3日 下午2時
中本【22-37齣】
3月3日 晚上7時15分
下本【38-55齣】
地點：
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