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清華園的烈士紀念碑\侯宇燕

  清華園的山水,有多少旖旎之處,還在次要,重要的是歷史的層次。

  論及清華園的墓碑或紀念碑,大多集中在大禮堂以西,水木清華附近。著名的如陳寅恪撰寫的王國維紀念碑,聞一多的雕像和後面的紀念碑,我上小學時全年級憑弔過韋傑三烈士碑,那刺向青天的碑體,顯現出烈士的忠魂和立碑者的摯情。還有水木清華山後的老清華烈士碑,他們犧牲於不同年代,卻都是清華人。那素樸卻令人難以忘懷的碑石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蘊含歷史的血淚。

  清華在抗戰中犧牲的烈士很多,但我牢牢記得紀毓秀和熊大縝。在老清華,紀毓秀屬於第一批棄學從政的女生。她們出身於富貴家庭,衣食不愁,前途可靠,最初走上這條刀光血影的險路,絕非功利驅使,而是一腔高潔的愛國主義理想使然。紀毓秀後來捐軀疆場,被譽為「山西三大婦女運動領袖」之一。

  紀毓秀的同學韋君宜曾這樣回憶:「我們是成千上百唱着流亡曲蜂擁離開北平的,實在是忘不了一九三七年以前的北平,就如我自己忘不了一九三七年我的母親一樣。」「七七事變」前一天,她要進城參加會議,夕陽正照在靜齋的窗上,餘霞成綺。她倚窗外望,想着坐校車趕進城去,脫在床上的旗袍懶得收拾了,下回回校來再說。哪知道從此不能回校,直到一九四九年當校友才回來。

  記得很多年前,春天來了,在這片青山上散步,忽於花花草草與蒼虬而出的樹叢間看見一個小石碑,只露半截,不見雕飾,上寫「紀毓秀」三字,彷彿這位清華的女兒,就如同眼前這片綠,這片情,站在我們面前。碑前放着一束小小的野花,憑直覺,我感覺是女同學獻的。紀毓秀的照片顯得普通,然而她的美意在言外,就在這片山坡上閃射着綽約的風采。那張賢淑寬厚、高潔挺拔的照片,和着盧溝橋抗戰救亡的炮聲振奮了我的精神,我走上去,恭恭敬敬向那野花中的小墓碑鞠了三個躬。

  關於這些清華的抗日烈士,我最初的認識來自小時候在一張發黃的《新清華》上看到的報道。從此這些名字就烙印在我心中。想到清華就有那樣多民族志士,雖然他們已犧牲,但精魂保留在這片熱土上,心中就感到崇高壯麗之美。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孩子也是不折不扣的「追星族」,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熊大縝獲得過honour wear的榮譽,品學兼優,體育運動超群。他身穿白色毛線織的厚運動服,左胸前有紫色校徽,在印刷精美的清華年刊裏佔一大頁。然而,就是這位「兩彈一星」功臣們的師長葉企孫都器重的物理系高材生,本可以按照當時的人生公式,順利地結婚、出國,但在進步思潮的影響下,毅然投身於抗戰前線。和其他曾在聯翩的幻想中生活嬉戲,被敵人的入侵改變了生活軌道,民族自尊心覺醒起來的學子一樣,表現出自覺的民族意識與民族情感。

  清華像母親一樣,沒有忘記在大時代裏追求理想道路的這些清白、高雅、坦誠的靈魂。在中華民族處於生死存亡之際,他們秉性堅貞執著,生命頑強熱烈,為一代又一代清華人做出了榜樣。在這些墓碑前,我們體會出的是民族的生機、民族的魂魄、民族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