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語背後】一樹紫荊千百朵

◆重返紫荊山莊。 作者供圖
◆重返紫荊山莊。 作者供圖

  木 木

  立春前夕,中聯辦深圳聯絡部舉辦新春茶話會,邀請曾在中聯辦工作的老同事、深圳涉港部門及香港駐深機構、團體、創業青年代表等,在紫荊山莊敘舊迎新,共話來年。

  紫荊山莊是一組庭院式建築,位於陽台山下西麗湖畔,自2010年交付使用以來,便以其特別的建築設計(獲魯班獎)和功能發揮給人留下深到印象。當年,山莊的設計團隊寫過一篇題為《環境中的「看」與「被看」——關於深圳紫荊山莊的總體與細節設計》的文章,詳盡解析了它的建築風格。文章開宗明義,指出紫荊山莊是中聯辦設在深圳的後方培訓基地,毗鄰水庫,視野開闊,周邊生態環境良好,頗有自然田園風光之韻味。

  山莊建築以簡約為主基調,低調內斂,輕鬆舒適,設計語言現代而自然,體現了粉牆黛瓦的傳統民居和嶺南建築的地方風格。根據地勢條件和山體特徵,綜合運用遮、藏、隱等手法,嚴格控制並化解建築物的視覺體量,借助錯落有致、水平延展的形貌與周邊山形水勢融為一體。山莊以綠色、生態、節能為主導,採用恰當的建築技術與應對手段,合理地詮釋並平衡了「非公共建築」「非平地建築」「非常規性培訓設施」的特殊功能需求。而所有這一切努力,歸結起來,既與「看」有關,要讓人們充分感受到並發掘出環境的潛在價值;又與「被看」有關,即充分考慮到建築物對自然環境的影響。在「捨艷求素」的總原則下,淋漓盡致地呈現出樸素主義的美學觀,使這些掩映在湖光山色中的建築與周邊環境相互成全,組成一幅淡雅而莊重的自然人文畫卷。

  走進山莊,獨具特色的山水風物次第展開,濃郁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國學大師饒宗頤先生題寫的「紫荊山莊」四個大字,蒼勁而飄逸,或凸塑於牆面、或鐫刻於山石、或印製於工藝擺件和日常用品;各種功能的樓堂廳室,迂迴曲折的過道走廊,因形就勢的亭台軒榭,懸掛着風格多樣的書畫作品;院子裏不時有瀟灑俊朗的羅漢松雜然而列,紫荊、丹桂等觀賞花木點綴在滿園綠意之中,長長的親水木棧道在一片煙波上蜿蜒起伏……

  當然,我要書寫的紫荊山莊,遠不止於山水人文的客觀描述,而是親身參與的一個個故事,記錄了自己與香港工作的一段緣分。這些故事和緣分,在人看來不過是生活的庸常,而庸常之中,微芒不朽,於心自知,便也成了生命的詩和遠方。

  紫荊山莊竣工前一年,我出任中聯辦辦公廳主任。由於這是中聯辦成立以來最大的建設項目,辦裏高度重視,領導每個月至少會有一次到建設工地,檢查督促施工進度。我陪同前往,走遍了山莊的每一棟樓,每一條廊,每一處轉折起伏、犄角旮旯,見證了山莊從雛形到成型的全部過程。記得一個細節,領導讓我發動辦裏的一幫秀才,為山莊的道路、亭台、水體命名。我們想了不少名字,如南來亭、北往廓、紫荊道、香江徑等,雖然後來基本未獲採用,但命名過程加深了大家對山莊建築及其功能的理解。好比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乃至取名定號,別有一種感情。

  山莊投入使用後,作為中聯辦的後方基地,與原來的貝嶺居相比,舉辦會議和活動一下子方便了許多,規格也上了檔次。我作為辦公廳主任,上下張羅,體會尤深。多元化的香港,成就了多樣性的紫荊山莊。很多難忘的故事記憶猶新,出於保密需要不便細述,但那段時光已變成生命的養料,滋潤着我的人生。

  華樓半隱入山莊  煙水蔭亭棧道旁

  一樹紫荊千百朵  迎來遠客話香江

  當然,凡事都有它的兩面性。基地建好後,因其方便性和高檔次,有關方面的會議、活動和接待明顯增多了。對我們這些會務保障人員來說,加班熬夜成了常態。但內心充實,忙而不累,樂在其中。有時還忙裏偷閒,三五好友,秉燭夜談,賞月小酌,頗得蘇東坡「此生有味在三餘」之趣。所謂三餘,即冬者歲之餘,夜者日之餘,陰雨者時之餘,乃古人告誡世人珍惜光陰,利用一切空餘時間來求知悟道。

  闌夜無眠怪月明  但邀小酌到雲亭

  從來賞月中秋好  不覺春分也忘情

  充實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轉眼三四年就過去了。2013年下半年,香港青年學生工作形勢陡然嚴峻起來,我被調任中聯辦青年工作部部長。此後再來紫荊山莊,就不是辦會而是參會了。我也常組織一些青年朋友來山莊開展活動,但有關安排需要與其他部門協調時間和場地,全然不似當初凡經手皆是中心工作,一切以我為主。尤其是活動間歇,需要張羅的事情不多,沒有了以前無時不在的忙碌感。每每獨步山莊,任思緒天馬行空,若有所思,亦若有所失。

  去歲樓堂去歲風    故園小徑故人蹤

  閒來把盞吟哦處    煙水寒亭月色濃

  時間來到2020年初,新冠疫情全面爆發。春節探親返工時,被告知不能直接回港,需在山莊留居觀察一個星期。其間,雖然也處理了一些公務,但總體上還是隨心所欲地閒住。偌大一個園子,幾乎沒有什麼人。山色水意,樹姿藤影,鳥語花香,任我擷取。入夜,在起伏蜿蜒的小路上散步。寒空中一彎新月,與朦朧的路燈光相互映襯。時令剛過四九,南國的風仍有些涼,但不冷。心靜下來了,會想一些與山莊發展相關的人和事。樁樁件件,物是人非,不免生出「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感慨。

  冷月如鈎照紫荊  一彎小路伴寒燈

  誰人闌夜徘徊處  養得禪心好賦能

  一場大疫鋪天蓋地而來,不知將對人類生活產生怎樣的影響。造化弄人,何以自處,思前想後,心緒悠悠。於是,除了像往常那樣作絕句抒懷,還填了一首小令《天淨沙》:

  寒空冷月如鈎,虯松曲徑幽幽。一片煙波翠岫。夜闌時候,滄桑欲說還休。

  不曾想,這一個星期的逗留,竟成了自己與山莊的告別禮。後來疫情越來越嚴重,管控越來越嚴,直至全面封關,年底正式調離中聯辦,中間再沒回過內地。當年二三月間,因國務院港澳辦人事變動,回紫荊山莊開了一次會,但車接車送,即來即走,只在會議室待了一個多小時,算不得數。這一別,竟是整整四年!

  此次回山莊參加茶話會,久別重逢的感覺一陣陣襲來。我提前兩個小時就到達山莊,獨自走遍了主要的道路和景點。冬日暖陽下,信步山徑,徘徊林蔭,邊走邊想邊拍照。我特意去到那泓小小的露天游泳池邊,彎腰試了試水溫。想當年,會議和活動之餘,無數次在這裏揮臂暢游。清晨冬泳的記憶尤其深刻:天光尚未大開,空中飄着微雨,冰涼刺骨的寒意與戰勝自我的快感交相作用,別有滋味。不知道什麼原因,園子中心區域的綠化樹似乎被砍了不少,湖邊人工溪流基本乾涸了,主樓旁高地上有一些大人物的手植樹,說明牌也被摘掉了。漫步其間,總覺得有些落寞。或許,山莊還是那個山莊,我已不再是原來的我。

  山莊於我,辦公廳期間如果是主場,青工部期間成了客場,離港之後就是他場了。心下雖一往情深,終歸漸行漸遠。其實,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一切際遇都不過是這三個場域的故事。高低遠近,喜怒哀樂,起於人事,更源於內心。一步一步往前走,相逢於路,聚散隨緣,自有一份恬適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