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永不消逝的快樂
林開炎
春節,是我們中國人的全民狂歡節,春節的快樂,源於我們滿滿的儀式感,源於我們全員的通力合作,沉浸式體驗,也源於物質的延期滿足。
「今日我終於落心啦。」每每大年三十,奶奶方才長吁一口氣。塞鴨子,是我們客家人當地的一個年俗活動,為了番鴨長膘,元旦過後奶奶就捏起鴨子粄(用熟地瓜混合糯米、米糠,搗碎後捏成長條形,再在太陽下曝曬,或者在灶台前烘烤而成),然後是塞鴨子粄,從竹籠裏拖出番鴨,雙腿夾住,用曬乾的鴨子粄蘸一些水從鴨子嘴裏塞下,再在鴨脖子處自上而下用手緩慢地捋,助力其消化。奶奶擔心刮來一場秋風掃落葉式的瘟疫,眼睜睜地看着八斤十來斤的番鴨癱倒,然後痛心地嘭嘭地扔到村外的小溪裏。
除夕之夜的餐桌上,父親會起身揮起筷子,先是將鴨屁股(我們當地人雅稱為「鴨後」,唯有尊貴之人方能享用)塞到奶奶碗裏,再夾肥厚的鴨腿給我們兄妹中排行最小的,盡顯尊老愛幼美德,然後自個才夾上鴨頭或雞頭,寓意新年定然會擔負做高樓大廈的使命,此所謂「吃鴨(雞)頭,做大樓」。
「不蒸甜粄不過年,沒有甜粄不成禮」。甜粄,在我們當地稱為糖高粄, 與「年年高」諧音,寓意着人們的工作和生活年年好、節節高。寒冬臘月,兒時的我們兄妹6個喜歡圍在母親跟前,看着母親握着搗衣錘在偌大的鍋裏鼓搗,鍋裏是水、糯米粉、紅糖的混合物。旋即香甜馥郁,撩撥味蕾,但是,被大人教化得規規矩矩的我們嘴裏全然不敢叫嚷,哪怕擠出一個「要」字(需待到正月走親戚之日方才開戒,而且吃的盡是些邊角料,年糕的主體大多割成一塊塊長方體,用紅紙包好,作為禮物奉送給了親朋好友)。金黃的混合物粄坨不會黏手時,母親就叫上父親,兩人小心翼翼地將粄坨端到蒸籠粄籃(一種用竹篾編成的盛具,底部鋪上糉葉)裏,輕輕地拍打着粄坨面,使之光滑、結實,最後才下鍋用大火蒸。
此時的我們齊刷刷地圍灶而坐,對着紅艷而溫暖的火焰發呆,一任火焰烘烤,鍋裏發出突突突的開水聲。灶台前母親還得吭哧吭哧地抬來充足的乾材,因為厚實的年糕要蒸整整一天一夜。先是用乾松樹葉、松明點燃星火,然後塞進粗大的樹幹,不時還要往熱氣騰騰的鍋裏加水,熬夜看守可成了一個重大考驗。為此,父親變戲法似地總會變出瓜子或魚皮花生什麼的,作為對守夜人的重大獎賞。在強大的物質誘惑下,我也萌生了當守夜人的念想,可是時鐘還未敲到21點,可惡的瞌睡蟲就爬起,眼皮不爭氣地直打架,我只好悻悻地披衣上樓了,所以,從小到大我從未吃上那夜可口的美食。
大年三十,還有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包芋子包,芋子包是一種用檳榔芋和木薯粉擀皮做成的包子,全家圍攏在大簸箕前,你揉團,我捏形,他包餡,比學趕幫超,目標一致,節奏協調,其樂融融。在供銷社便食店做過小工的母親可是大顯身手,做得又快又好,活似一個個勻整的富士山,贏得全場點讚;我和小妹也不甘示弱,認真效仿,回報的作品卻自個都搖頭,或成了小胖墩,或是高瘦的竹竿,有幾個還破皮見日。愛惡作劇的大哥則偏要玩小資情調,非得在其中的一個包子裏放我們平素吃得厭嫌的菜乾不可,乃至放硬幣,中獎者還美名其曰「幸運之星」。即便如此,卻無法攪動我們大快朵頤吃包子的情致。 「上包子嘍。」父親一聲吆喝,軍心頓時大亂,「我來嘗嘗,蒸熟了否?」「我也要。我也要。」渾不怕手心沒有洗淨的白花花的芋子泥,以及包子的燙和黏。哧溜一聲,一個包子落肚,仍意猶未盡。
兒時的我老愛和妹妹比吃得多寡,一次大年三十,我竟然一股腦兒吞下10個,創歷史紀錄,頓時全場轟動,我則暗地裏直揉肚子,面對着隨後的饕餮大餐,肚子欲裂的我便只有眼勾勾地看的份,這分明就是愛的代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