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字水】議論條理清晰 抒懷真摯雋永
很多同學都曾看過宋朝歐陽修所寫的《醉翁亭記》,因此文已收錄在中學的教科書中。大家對文中所言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亦已心領神會。
同學也曾對他的《朋黨論》有過細心研究,此文有論點、有論證,內容有條理,又舉出史實為證,最後能歸納出結論:「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的確是學習議論文寫作的一個樣本。
清朝雍正皇帝斥他:「設修在今日而為此論,朕必誅之以正其惑世之罪」,即是要治他妖言惑眾之死罪。因雍正認為君子也不應有私心,要一心一意事君,小人無朋,君子也應無朋。
這些都是很精彩的議論篇章,只是立場不同而已。歐陽修立論很有條理,不愧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散文創作有高度成就,並加上古文風格,可說是繼承了韓愈的古文運動。他曾主修《新唐書》、獨撰《新五代史》。
詞曲情深意切
他在詞風的改革上功勞也不少,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分析「意境」的層次時,引用歐陽修的「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等句,這一聯也流傳千古,甚至一代女詞人李清照曾在她的《臨江仙》詞序中說:「歐陽公作《蝶戀花》,有『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由此可見歐陽修在詞曲上的功力和影響力。
可惜歐陽修在仕途上一波三折,曾三次遭貶,迂迴曲折的命運令他的詩詞明顯地透出一種無奈和傷感。他的詞頗具南唐馮延巳的詞風,劉熙載《藝概》說:「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即是說馮延巳的詞風,晏殊得其「俊」,而歐陽修就得其「深」。「深」的意思,是脫去裝飾,以真摯深刻的情感來表達。他的詞是疏快平和之中,蘊藏沉着和雋永的品格。他的《踏莎行》正可反映此風格,全文是: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開篇即點明正是梅殘柳細之時,乃大好春日良辰,可惜卻是羈旅行役之時。遠行人騎着馬,搖牽韁繩,輕踏青草,在柔風吹拂下,緩緩向前走。行人離家愈來愈遠,縱然眼前一片美好風光,也無心欣賞。心中惆悵甚至隨着離家愈遠而不斷擴張,有如滔滔不絕的春江水。作者的手法是化抽象為具體,有如李後主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
下闕把視角轉回到閨閣之中,「寸寸柔腸,盈盈粉淚」,倚着欄杆的伊人,她淚眼未乾、愁腸寸斷,登高遠望,極目所見卻只有青山,未見歸人。行人之思,正如伊人之念,雖被青山所隔,但不會隔絕。
有人會詫異為何尾聯有兩次「春山」出現,不嫌累贅嗎?不過,亦有論者認為,將「春山」重複使用,更顯道路阻隔。青山重疊,所思念的人在遠遠距離之「外」,相距萬里,在心中不過咫尺間。
真情無關「風與月」
歐陽修跟很多文人一樣,面對人世間的相逢和別離,都會嗟嘆和感觸。正因聚散無常,人生難料,大家才會覺得相聚之可貴。好友歡聚暢飲也好、餞別送行也好,不妨瀟灑一番。正如他的《玉樓春》所言: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樽前話別,但見伊人愁容慘淡,如何把歸期說出口?來日漫長,又如何把心中繾綣深情盡訴出來呢?「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二句,流傳千古。人生中對感情的執着,就可用一個「癡」字,所以就有「情癡」出現,這很正常啊!「情癡」也好、「癡情」也好,都是心情糾結和情感觸動,不關「風與月」的事
「驪歌高唱,催人腸斷。」這一首詞明明蘊含沉重的離別的哀傷和惆悵,然而他卻偏偏在結尾寫出了「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如此豪宕的句子。他說不僅要把「洛城花」完全「看盡」,而且還用「直須」和「始共」等有力的口吻。所以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論及此數句時,乃謂其「於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猶高」。
◆ 雨亭(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