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鄉村年集
張燕峰
吃過香甜糯軟的臘八粥後，人們便紛紛走出家門採購年貨。城裏商舖門前到處懸掛着喜慶的大紅燈籠，到處是寫滿吉祥話的對聯，到處是豐盛甘美的食物。那繽紛鮮艷的色彩和抑揚頓挫的叫賣聲將過年的熱鬧氣氛渲染得愈來愈濃烈。躋身在川流不息的人流車流中，我一時恍惚，似乎自己長出了一雙翅膀，變成一隻小鳥，逆着時光隧道飛翔，回到了30年前，在趕一場熱氣騰騰的鄉村年集。
臨近過年，十里八村的鄉親們都要到鎮上去趕年集。趕年集對於鄉親們來說，可是頭等大事。是呀，無論過去的一年時運多麼不濟，日子多麼清苦，但是來年總有新的期許和盼頭，書裏不是經常說「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嗎？何況，誰家中沒有幾張嗷嗷待哺的小饞嘴呢？
吃過早飯，爸爸帶着我和哥哥，騎上自行車向集市出發。鄉村土路上的人可真多，都是去集市上採購年貨的人，大家見了面總要喜氣洋洋地打招呼，然後馬不停蹄地向集市上進發。到了集市，遠遠望去，曲折的街道蜿蜒成人的河流，這條河流流動得極慢、極慢。
大家紛紛駐足在貨攤前，討價還價。爸爸是一介書生，生性腼腆，不善於跟人還價，但是「貨比三家」的道理還是懂的。爸爸手中拖着麻袋走在人群中，我和哥哥則像兩條活潑的小魚，在人流中游來游去。爸爸一個攤點一個攤點仔細地看過去，經常採用中醫「望聞問切」的手法，遇到慷慨的攤販讓爸爸嘗嘗，看看棗肉是否肥厚飽滿，花生米是否味道醇香，蘋果是否脆甜爽口，柿餅是否甜蜜馨香……爸爸總是含笑擺擺手。我那時真饞，受了攤販的鼓勵，馬上伸手抓一粒花生米欲送到嘴中，偷眼望望爸爸，正巧看見爸爸那滿含責備的目光掃過來，我只好訕訕地放下。
走過一圈，爸爸便大體上知道哪些攤販的貨品物美價廉。可他卻並不急於買，而是站在幾個潑辣的婦女身後，等她們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爸爸便說「給我也來2斤」。這樣，爸爸就能買上價格便宜的紅棗、瓜子和花生核桃了。
很快，爸爸的麻袋像一頭巨鯨，一股腦兒吞下了許多年貨，肚子鼓鼓的，提在手中沉甸甸的，加之人多磕磕碰碰行走不便，爸爸便把麻袋扛在肩上。爸爸個頭高，身材修長，扛着麻袋穿行在人流中，酷似鶴立雞群，我和哥哥絲毫不擔心找不到他。
其間，我和哥哥的目光被花花綠綠的年畫吸引住了。年畫的種類可真多，着實讓人眼花繚亂。有神話故事，如嫦娥奔月，八仙過海，蟠桃祝壽；有戲曲人物，穆桂英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英姿颯爽；李鐵梅提着紅燈，昂首挺胸，目光堅毅地目視前方；更多的是年年有餘、五穀豐登或白白胖胖憨態可掬的胖娃娃這樣的吉祥畫。
這時，我們的目光被一張年畫吸引住了，在茫茫的大海中，高大雄偉的龍門巍然聳立，一條金紅色的大鯉魚一躍而過，身後翻騰起朵朵雪白的浪花。我和哥哥看得出神，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攤主走了過來，說道：「孩子們，這是鯉魚跳龍門，誰家買了，來年孩子一定能考上大學。」我和哥哥聽了，對視一眼，當即決定買下，因為我們的姐姐明年就要參加高考啦。
之後，我和哥哥就鑽進新華書店逛逛，看看有沒有自己心儀的圖書。哥哥心裏一直有個武俠夢，總喜歡看那些《三俠五義》、《隋唐英雄傳》之類的書，而我呢，則喜歡《城南舊事》這樣的文學類書籍。我們興高采烈地買上幾本後，便重新回到街上。
我們在洶湧的人流中與爸爸會合，高高興興地向家裏走去。一路上，我和哥哥飢腸轆轆，都埋怨起爸爸不准我們「嘗嘗」那些食物。爸爸嚴肅地說：「那是貪佔小便宜，是沒有出息的表現，只能滋生窮氣，會讓人看不起的。」爸爸的話我們似懂非懂，但還是莊重地點點頭。
時光呼嘯，歲月如風，許多往事都被時間的風霜雨雪侵蝕，漶漫無痕。但是兒時鄉村年集的熱鬧景象和爸爸對我們嚴格教誨的情景，仍歷歷在目，那是我生命中最溫暖的畫面，伴隨我一生，滋養我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