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京劇院精彩演出為中國戲曲節揭幕 相隔一甲子兩番動香江
而對不少中老年一輩的觀眾來說,北京京劇院演出團此次的訪港盛況,正好打開了一段已塵封逾半個世紀、整整六十年的美好回憶。
冠蓋雲集 車水馬龍
上世紀的一九六三年四月下旬,由馬連良、張君秋、裘盛戎、趙燕俠率領的北京京劇團,自京南下進行訪港演出。這是一九四九年新中國成立之後首個訪港的京劇團,之前來港演出的主要是綜合性的歌舞藝術團,京劇只是作為其中一個節目演出,如《三岔口》等短打武生折子戲。
因此,北京京劇團要來香港演出的消息甫一公布,在本港的上海江浙等外省人圈子中簡直就有如「炸了窩」,一傳十、十傳百,消息不脛而走,上自富豪巨賈、下至商販店員,以至大批當年南下香江的知識分子、學者報人,都無不爭相打聽日期、戲碼、票價、陣容等演出消息,就如小孩子過新年、穿新衣般的高興。
九龍彌敦道上當年的普慶戲院,巨型廣告牌掛出,門票預售開始,排隊的人群早三天已開始出現,「神龍見首不見尾」,把整個普慶戲院團團圍住,「裏三層外三層」的擠得水洩不通。演出期間,普慶門前,冠蓋雲集、車水馬龍,買不到門票的來等開場有無「退票」,「黃牛」票「吊起來賣」,樓上後排票本來兩元的要賣十元,還要多人爭奪才能搶到一張,每天為門票「大打出手」的事兒絕不罕見。而因為反應實在太過熱烈,主辦方只得一再加場,結果由四月二十六日開演,到六月二十四日結束,整個演出前後近兩個月五十多場,說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稱之為「空前絕後」,亦不為過。
事實上,以當年馬、張、裘、趙四位名角「挑樑」的北京京劇團,在港演出引起如此轟動的效應,絕非意外。四位名角,在一九四九年前後已是各自組班掛頭牌,到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加入新成立的北京京劇團之後,經過重新整理劇本和編排新戲,強調互相支持合作,不論角色大小都要全台戲「一棵菜」,加上排戲練功吊嗓以至生活作風上都有所要求和改進,還有「後浪推前浪」,由國家培養的青年演員開始冒起,馬、張、裘、趙以至其他同時期的名牌角兒,在唱做上都進入了最成熟和最興旺的黃金時期,藝術創造力和魅力如火山爆發,令京劇表演藝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在港演出,瘋靡一時的《趙氏孤兒》,馬連良飾演捨子救孤的程嬰,張君秋的莊姬公主、裘盛戎的大將魏絳,三人的唱做聲情並茂、佳腔迭起,馬連良繪圖說家史的「老程嬰提筆淚難忍」、裘盛戎回朝鋤奸的「我魏絳聞此言如夢方醒」,都成了馬派、裘派中最膾炙人口的代表作之一,叫戲迷票友等不為之如痴如醉亦難矣。
孟小冬來港聽戲
北京京劇團的訪港演出,不僅轟動香江,在海峽對岸,也掀起了一股熱潮,但當時格於形勢,赴港看大陸藝團演戲不能公然進行,不少老戲迷都先委託在港親友購票,然後悄悄地來港看戲,翌日就立即返台,據悉其中不乏台灣當局的高官要員。而這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冬皇」孟小冬的翩然而至。一九四九年後居港的孟小冬,在杜月笙病逝後移居台灣,訪港的北京京劇團,內中有多位角兒都是過去在京滬等地演出時的舞台搭檔和朋友,而內地有關當局對孟的影響力及藝術也非常重視,一早就由專人多方設法聯繫,邀請孟來港看戲。果不然,一天晚上,本來已經熱鬧的普慶戲院更加萬頭攢動,原來是「冬皇」看戲來了,當晚演出的是《趙氏孤兒》。無獨有偶,一九四九年孟小冬離開大陸前,在上海最後一次登台,上演的就是《搜孤救孤》,即《趙》劇的前身,而當日合演者正正就是今日普慶舞台上的裘盛戎,兩者也可謂巧合矣。
觀劇過後,老朋友不免敘舊。當時的香港,社會政治氛圍和治安情況仍然嚴峻,這一會面可不能在公開場合進行,孟小冬本人亦心存顧慮,結果在各方商議下,會面選擇了在灣仔軒尼詩道的大公報六樓社長會客室進行,孟還審慎地逐一看過會面人士的名單,馬、張、裘是老朋友要見,青年演員譚元壽是譚富英之子也「可以一見」,餘者就算是團長領導,「不認識的就不見」,「冬皇」的氣勢也可謂不小也。
會面當然是親切愉快的,彼此還互贈禮品,裘盛戎帶來了當年孟小冬喜愛的北京名店繡花布鞋面、手絹和扇子等。而馬連良更即席代為轉達了周恩來總理的邀請,請「孟老闆」方便時赴京一行,灌錄唱片,作為後學教材及以饗知音。好個「冬皇」,委婉地表達了對「周先生」的謝意,赴京錄音事則「容後再思」。當然,遺憾地這「再思」並沒有實現,如今戲迷和同行能夠聽到的,是孟小冬在滬最後舞台實況錄音《搜孤救孤》中的「白虎大堂奉了命」,台下真是「一句一個好」。如果當日赴京錄音之事能夠實現,將是「京劇藝術之寶」和「戲迷之福」矣。
一再加場滿足觀眾
六十年一甲子,時光荏苒,今天,馬張裘墓木已拱,就連當年團中的青年演員譚元壽、馬長禮也已作古,情況令人唏噓。而今日回顧當年北京京劇團在港連演兩個月、連滿兩個月的盛況,更叫人深深感受到中華文化和傳統戲曲藝術之魅力,也令人對馬張裘趙等老一輩京劇表演藝術家登峰造極的造詣為之讚嘆不已和懷念萬分。而京劇藝術和角兒與戲迷觀眾之間的深厚感情和緊密聯繫,也是叫人感動和難忘的。例子之一就是當日北京京劇團在港演出,一再加場,原本帶來的「戲碼」已一再「翻場」,不能再翻了,而港戲迷和票界也提出了一些要求,如點名要求「裘老闆」唱「連環套」之《坐寨盜馬》。此劇因為唱做並重、「累功」吃力,裘盛戎本人在京也已經不「動」此劇久矣,但看到香港觀眾如此熱情,也就慨然答允從北京火速補運服裝「行頭」,演出一場《盜御馬》。
演出那天,台上台下的情況只能用「火爆熾熱」四個字來形容,裘盛戎「喬裝改扮下山崗,山窪一帶紮營房」唱段一張嘴,全身綠色箭衣、紅色髯口、背插鋼刀的造型,加上矯健優美的身段動作,台下的觀眾都坐不住了,「蹦起來」叫好,裘盛戎也使出渾身解數,演得分外賣力,有人形容為「台下瘋了,台上也瘋了」,當日張君秋沒戲上,也一早趕到後台「看老裘去」,站在上場門看了一整齣《盜御馬》,而裘盛戎演畢回到後台,整個人就如從水裏撈起來一樣,襯底的棉背心「胖襖」擰得出水來,癱坐在那裏,人差點累壞,心情卻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今天,時移勢易,六十年前的香江「人人爭說京劇好」的盛況已成明日黃花,世上也再無馬張裘,但京劇藝術的發展和人才培養的步伐並沒有停下來,仍是以各種不同形式在探索向前。眼前,正在尖沙咀香港文化中心舉行的戲曲節,就是各方努力弘揚中國戲曲藝術的成果之一。
延續傳統京劇魅力
當然,時代不同、條件有異,今天要將文化中心台上的北京京劇院演出團與當年「馬張裘趙」團相比,是不公平、也不合理的。馬張裘趙等多是科班出身,從小學藝,一身唱做唸打的本領,是吃苦捱打「打」出來的,而今天的中青年演員,包括今次「挑樑」的張派青衣王蓉蓉以及一眾新秀,可以說是在「甜水」裏長大的,有國家和集團培養,當然個人努力也是需要的,但最少生活不愁、兩餐無憂,和過去「不紅就沒飯吃」、還要養活一大幫「下手」、家人的日子不可同日而語。也正因如此,青年演員想要成才、成大器,就要加倍的自我要求和努力,才有可能達到,而客觀環境和道路也未必一帆風順。因此,要評說相隔一個甲子的兩次北京京劇院訪港演出,光「說好說歹」是沒有意義的,重要的是要好好總結前人經驗,把握今日發展條件和時機,要求青年演員繼續上進、不斷努力,在唱唸做打基本功上狠下工夫,演戲要全神貫注、全力以赴,認真鑽研人物和劇情,不能「一道湯」,當年馬連良塑造的程嬰、裘盛戎的魏絳以至「盜馬」竇爾敦,還有一眾京劇名家名角塑造的舞台形象,老戲迷都是一眨眼就「如在目前」,看過後一輩子都忘不了。今日的青年演員,如果基本功不夠扎實,或平日努力不夠,上了台還要瞻前顧後、邊想邊唱邊做,那戲又如何可以演得好、演得感人呢?
當然,今天另一個重要問題,是青年演員上台的機會不夠,演出不夠多,所謂「功多藝熟」,如果演員自己在台上也感到陌生和不習慣,那是無法入戲和「放開」的,戲也自然是演不好的了。
今次北京京劇院訪港團的三場演出,都是具備應有水準和令人滿意的,全團繼承了劇團的優良傳統,人人全力以赴,服飾講究「三白」:護領白、水袖白、靴子白,出來就是一台戲,連龍套、宮女、「下把」也精神奕奕。主演王蓉蓉,唱做俱佳,噪子圓潤、表演壓台,稱為「張派領軍人物」,當之無愧,據悉蓉蓉來港前半月才「陽」了,此次是抱恙登場,但自言一定要對得起香港觀眾,戲德也是一流的。其餘一眾青年演員:梅派青衣路潔路子正、唱做大方,是「大青衣」的樣子;中青年武生魏學雷,身手不凡,動作乾淨利落,周恩旭扮相英武、動作夠狠勁,屬可造之材;兩位青年老生演員裘識和于欣澤,都有好噪子、個頭也適中,唱唸在余、馬、楊之間,應集中在唱腔和人物上,再努力琢磨,是老生行當難得的「好苗子」。期望北京京劇院再接再厲,繼續為香港戲迷觀眾送來好角和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