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琳琅滿目的鳥界百科 ──《抓住十二隻喜鵲的尾巴》評介\谷中風

  圖:《抓住十二隻喜鵲的尾巴》,斯坦尼斯瓦夫·烏賓斯基著,毛蕊譯,人民文學出版社。
  圖:《抓住十二隻喜鵲的尾巴》,斯坦尼斯瓦夫·烏賓斯基著,毛蕊譯,人民文學出版社。

  觀鳥,是頗為時髦的活動。公園裏、樹林中、河溝旁,常看見舉着望遠鏡,凝神屏息窺尋鳥類蹤跡的「觀鳥人」。美國教育學家彼得·卡什威爾在《與鳥為伴》中給這些人創造了一個名詞「觀鳥成癮患者」(Birding Compulsive Disorder,即BCD症候群),他認為,對於這些人來說,觀鳥已成為意志無法抗拒的活動。患上此症者,哪怕周圍人正在高談闊論,只要聽到某個地方傳來啾啾聲,也會馬上「噓」地一聲,投入觀鳥的秘境。人民文學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抓住十二隻喜鵲的尾巴》([波]斯坦尼斯瓦夫·烏賓斯基著,毛蕊譯,2023年版)對這片秘境作了極為生動的描寫,為我們攤開了一部琳琅滿目的「鳥界百科」。

  在波蘭俗語中,「抓住兩隻喜鵲的尾巴」比喻同時做很多件事。本書的名字「抓住十二隻喜鵲的尾巴」,可謂雄心勃勃,講述了諸多「鳥事」。作者斯坦尼斯瓦夫·烏賓斯基是波蘭作家、自然教育家,自幼愛好觀鳥。本書既可看作一部關於鳥的自然筆記,也可視為一本歷史文化視角的博物散文。

  豐富的鳥世界

  全書共分十二篇,以觀鳥為共同主題,但內容不同、文體各異,這讓閱讀之旅變得更加豐富多彩。作者把鳥的習性知識、對鳥的研究和保護、文學藝術對鳥的描寫等融會貫通,給讀者展現了至少三重「鳥世界」,即「自然之鳥」、「科學之鳥」、「人文之鳥」。比如,《一封推薦信》以自述觀鳥興趣的形成為線索,介紹了《鳥類圖鑒》等觀鳥人必不可少的裝備;《赫烏蒙斯基的蒼鷹》以美術鑒賞家的筆法,介紹了這位畫家筆下的各種鳥兒;《雀鳴亮,松脂香》則介紹了人類對鳥類遷徙的認識,以及鳥類環志研究的情況。

  作者還以淵博的知識挖掘出不少有趣的冷知識。比如,創造了詹姆斯·邦德這個文學形象的作家弗萊明,原來是一位狂熱的觀鳥愛好者,熟讀《西印度群島的鳥類》,而這本被稱為「加勒比海鳥類百科全書」的名著的作者就叫詹姆斯·邦德。對於丈夫的名字被「盜用」,邦德的太太十分氣憤,曾向弗萊明提出過抗議。而弗萊明的道歉和辯解竟是:「如果您丈夫發現了某種奇醜無比的鳥類,又找不到合適的詞來描述牠可憎的樣子,可以將牠命名為伊恩·弗萊明。」當然,邦德最終原諒了弗萊明,而後者也在《007之雷霆谷》(1964年)的扉頁上寫道:「謹以此書獻給真正的邦德先生──一位偷了您名字的小偷敬上。」這個締結了「鳥緣」珍貴的題詞本後來在拍賣會上賣出了38萬美元的高價。

  多樣化的筆法

  閱讀本書的樂趣首先當然來自於書中展現的鳥類圖景,同時也來自於作者流暢優美的文風和多樣化的筆法,以不同的文體適應各篇內容。其中,既有介紹知識為主的「科普文」,如上文提到的《雀鳴亮,松脂香》,也有《香茗與美景──在哈爾伯特卡的日子》這樣優美的散文,請讀如下的段落:「黃昏時分,隨着彩霞散去,天色逐漸灰暗下來。當最後幾縷霞光褪去紅暈,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只有黃色鳶尾的光芒。霧靄俯身擁抱大地,帶着一絲黏膩,在閃光燈下甚至可以看出水汽中漩渦狀的原子結構。森林裏傳來一陣急促的噼啪聲,接着又是樹枝斷裂的聲音,再然後是狍子七嘴八舌的叫聲,聽起來像喝醉了酒的球迷在胡言亂語。」作者文筆和譯者譯筆的成功「合謀」,在紙面上創造出了富有立體環繞感的視聽效果。

  《熱鍋上的巴西利斯克》這篇的筆法又是一變,以「觀察日記」的形式,介紹了棲息於城市中的鳥類。牠們是在廣場前的小林子裏歌唱的夜鶯,公園裏不怕人的「乞討者」野鴨,在住宅樓陽台上安家的游隼「夫婦」,以羽翼和啼鳴劃破夜空的雨燕,還有撞上快車道隔音屏障而不幸離世的小杜鵑。通過作者的描述,我們看到了鳥類「進城」後的命運,以及牠們對城市空間的改變。如作者所言,「在城市中生活就必須要適應不斷變化的景象、無處不在的人群、路燈耀眼的光芒以及24小時全天候的交通。當然也可以享受城市中的便利。這裏沒有太多的猛禽野獸,食物也幾乎唾『手』可得(特別是對於那些善於在垃圾堆中尋找食物的物種來說)。」實際上,在這種被稱為「野生物種城市化進程」的過程中,人類作為「城市物種」也受其影響而發生着改變,正如書中寫到的人們對鳥兒的呵護和欣賞,並進而意識到「春日裏長滿蒲公英的草坪,公園裏鬱鬱葱葱的灌木林和枝繁葉茂的果樹都是我們所在的自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波蘭之「石」的借鑒

  書中的某些篇章記錄了作者觀鳥之路上的個案。《那隻名叫斯多奈里斯的白鸛》就是一篇可以單擇出來閱讀的非虛構文學。在文中,作者記錄了鸛鳥在斯拉夫文化中的美好寓意,在西方歷史上的命運,比如被當作民間偏方裏的「藥材」等,以及他在尋訪白鸛時的所聞所感。從這些夾雜了歷史傳說、文獻記載、採訪實錄和個體感悟的文字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對於自然環保的熾熱情感和冷靜思考。與此相仿的篇章是《辰光》,只是尋訪的對象從白鸛變成了長尾林鴞,隨着作者的敘述,我們穿行在山谷間,欣賞到了洞穴中的岩畫,邂逅了花尾榛雞、白背啄木鳥和大尾巴狐狸,終於見到了長尾林鴞:牠長着一張圓盤大臉,上面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身形魁梧,尾巴很長,看起來比普通的灰林鴞要大上兩倍」。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關於這次探訪過程的記述中細緻描寫了拍攝活動,並對觀鳥攝影作出了深切反思。他指出,有的攝影師為了拍攝藍胸佛法僧不擇手段,「他們會在樹洞旁架滿拍攝器材,甚至毀壞鳥兒賴以生存的樹枝,只因為這些樹枝可能會破壞鏡頭的美感」。而真正好的攝影師應該有無限的耐心。「他們在偽裝網下一躲就是幾個小時,小便要尿到空瓶子裏、腿麻了手僵了也不敢動。」他還以波蘭著名的自然攝影師阿圖爾·塔博爾長時間守候在又冷又濕的泥坑裏拍攝鵰鴞為例,深刻地提出,「鏡頭本身無法激起我的讚美之情。於我而言,這只是一張拍得很棒的照片,作者的註腳才令它意義非凡」。因為其中蘊含着倫理的意義:「全心全意的專業攝影師甘於奉獻出自己的健康,只為保護動物周全!」書中還辨析了所謂「傳統」對自然的破壞,比如借波蘭的「狩獵傳統」為名射殺野鴨、灰雁、白骨頂雞等野生鳥類,又如以法國「美食傳統」的名義把圃鵐用白蘭地醃浸烤製後端上餐桌。當然,還有現代城市的高樓和玻璃牆等建築對鳥類生存環境的破壞,為此,作者以全書最後一句話振聾發聵質問:「誰都知道我們人類無時無刻不在趕時間。但我們是否該意識到,是時候停下來想一想,這樣的條條大路究竟會引領我們走向何方?」

  古人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時下的中國,觀鳥群體蔚為大觀,由此帶動的旅遊、攝影以及知識付費等新老產業也正在蓬勃興起。作為少有的從波蘭語直接翻譯為中文的博物類圖書,《抓住十二隻喜鵲的尾巴》給我們展示了東歐的觀鳥文化,書中的知識、經驗尤其是關於觀鳥相關活動的生態和倫理反思,更為中國觀鳥人提供了借鑒。如果你準備加入觀鳥或關心生態環保的話題,不妨一讀此書,相信會有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