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現代詩 唱鄉愁 唱土地 胡德夫以民謠傳遞文化認同

◆胡德夫在日月潭邊彈唱《橄欖樹》。
◆胡德夫在日月潭邊彈唱《橄欖樹》。

◆胡德夫專輯《時光》封面
◆胡德夫專輯《時光》封面

◆胡德夫專輯《匆匆》封面
◆胡德夫專輯《匆匆》封面

◆胡德夫登第33屆金曲獎紅毯。圖源中央社
◆胡德夫登第33屆金曲獎紅毯。圖源中央社

  多年來,胡德夫一直記得一種味道:捲心菜炒熟的香氣。那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他從台東考到台北,到淡江中學上學。那時,台北在他心裏非常遙遠。放假時他沒回家,偌大的學校餐廳裏,只有他和學長兩個人。每當聞到餐廳炒菜的香氣,他都會想到曾經的日子,在山裏,稻子收割完之後,休耕時,農民們會在地裏種上捲心菜和油菜花。他的媽媽就會把菜用生薑炒熟,蘸着醬油給大家吃。

  這種味道,其實是胡德夫出發的起點和日後化不開的鄉愁。即便他後來成了「台灣民謠之父」,也對聚光燈和舞台沒什麼執着。他知道自己為誰而唱歌,為什麼要留在舞台上,才能唱出感覺。 ◆中新社

  被譽為「台灣民謠之父」的歌手胡德夫在《聲生不息·寶島季》節目中,和歌手那英對唱了一首《橄欖樹》。這是兩人第一次合作,透過視頻遙遙相望。 胡德夫站在日月潭秀美的山水旁,已經72歲的他,一頭白髮像雪一般耀眼,古銅色的皮膚在鏡頭前顯得格外獨特,而他的氣質還是像二十年前那樣豪爽、淳樸。

  影響一代台灣民謠

  胡德夫是華語流行音樂史上重要的存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胡德夫與李雙澤、楊弦等人在台灣發起「民歌運動」,他們大量創作歌曲並進行傳播。此後,華語樂壇的進一步發展,大批優秀唱片和原創歌手的出現,也要歸功於他們當年的振臂一呼。 如今,胡德夫依然在唱歌。哪怕年紀已過古稀,他還是隨時準備着出發,去更多的地方,聽聽當地人的聲音。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會一直寫下去,唱下去。「直到青絲變成白雪,枯葉也會拒絕墜落。」

  胡德夫是在愛裏長大的小孩,成為歌手的初衷也是為了家人。當年去咖啡館打工,他是輟學去的。當時,他因為打橄欖球受到衝撞,患上腦震盪,只能休學。不久後,父親患了癌症,無奈之下,他把父親接到台北治病,一個人打幾份工給父親看病,自己也放棄了學業。打工期間,少數民族歌手萬沙浪招聘胡德夫去自己的樂隊兼職,他才走上了職業音樂人之路。後來樂隊解散,他又被介紹到「哥倫比亞咖啡館」,才有了和李雙澤、楊弦的相遇。

  李雙澤遇難去世後,胡德夫和朋友懷着悲痛將好友的作品整理、譜曲,繼續公開演唱。此後,一些同時期的歌手開始成為職業的音樂人、歌手。胡德夫則開始把精力放在台灣少數民族的社會權益工作中。他一邊做着這些工作,一邊走遍了台灣的近300個部落,去搜集台灣少數民族的民謠。這一做就是二十年。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胡德夫離開了舞台,生活中也經歷了不少挫折,直到2002年前後,有音樂圈的老朋友們找到他,勸他出來出張實體專輯,多少也能為自己留個紀念。胡德夫接受了這個想法。但他沒有選擇工業化的錄音方式,而是回到母校淡江中學,找到以前彈過的那架舊鋼琴。雖然琴弦已經斷了兩根,但開始彈奏時,他知道這種感覺對了。最終,《匆匆》中的12首歌都在校園裏,以最原始的方式,直接錄製完成。

  多年的流浪生涯過去,現在,胡德夫終於獲得了難得的平靜。以往,他總是馬不停蹄地在世界各地奔波,演出、參加活動。疫情這幾年,他的休息時間變多了,可以靜靜在陽台的屋檐下看看書,聽兒女、孫輩們聊聊天。他曾經從家人身上獲得關懷和滋養,如今,他又回到這種天倫之樂中去了。

  被時間遺忘的寶藏

  2005年,55歲的胡德夫才出版了人生第一張專輯《匆匆》,集合了他三十年來所創作的12首歌曲。這張專輯的橫空出世令人驚艶,他的同齡人紛紛出來發言,告訴大眾胡德夫是誰,以及他在民歌運動中的貢獻有多大。李宗盛等人也前往他的演唱會捧場。2006年,這張專輯中的《太平洋的風》,獲得了台灣金曲獎的最佳作詞和最佳歌曲兩項榮譽。此時,人們才明白,胡德夫的聲音是一份被時間遺忘了的寶藏。

  2006年7月的一個晚上,在北京文藝青年聚集的愚公移山酒吧,胡德夫用滄桑而質樸的聲音唱着「最早母親的感覺,最早的一份覺醒」,很多人流下了眼淚。那一夜,胡德夫和觀眾同樣激動,他驚訝地發現,在遙遠的北京,青年們居然能够跟着唱起他寫的歌,還熟知他歌裏的那些故事。

  站在時光的門檻上,回憶往事,胡德夫眼前似乎還能出現那些年輕時的場景。他形容自己開始創作歌曲時,感覺就像突然推開了一扇門。也像他大學時的老師,詩人余光中的詩歌《民歌手》所寫的那樣:「一個黎明,芬芳如《詩經》。」

  1971年,為賺錢補貼家用,21歲的青年胡德夫開始在台北「哥倫比亞咖啡館」做駐唱歌手,平時的工作是唱英文歌。彼時,受時代限制,台灣流行音樂涉及的題材還很狹窄,當時甚至沒有華語歌壇一說,也沒有專輯。

  「哥倫比亞咖啡館」聚集了當時最有名氣的一批文藝青年,包括畫家李雙澤、音樂人楊弦,還有尚未成名的張艾嘉和胡茵夢。李雙澤知道胡德夫是台灣少數民族,開始對他的歌產生興趣,但他發現,胡德夫一直在唱英文歌。於是,有一天,李雙澤當場請胡德夫唱一首民族語言的歌曲。胡德夫唱了卑南人的歌曲《美麗的稻穗》,聽眾們沒有聽過這樣的旋律和語言,如痴如醉。

  後來,李雙澤熱情鼓勵胡德夫寫自己的歌。要寫些什麼呢?胡德夫想,在城市數年,他一直想念他餵的牛,高空飛翔的雄鷹,甚至想念並不平坦的山路。李雙澤對他說,放牛的生活當然也可以寫成歌。於是,胡德夫寫下了人生中第一首歌曲《牛背上的小孩》。

  1973年,李雙澤還和胡德夫一起舉辦了台灣歷史上第一場民歌演唱會。後來,通過電台和演唱會的傳播,人們聽到了《鄉愁四韵》《江湖上》《迴旋曲》等作品。人們才發現,原來還可以唱現代詩,唱鄉愁,唱土地,而不用沿襲別人文化的腳步。

  書寫更宏大的鄉愁

  胡德夫重情義,愛生活,談起朋友、美食,談他在大陸看過的大江大河,各地風景,還有親人朋友的趣事,他會滔滔不絕。他的語言能力很強,能够橫跨很多種文化,除了台灣少數民族語言和普通話,他還能模仿身邊的親友,說一口像模像樣的山東話。

  語言和思想的種子在他青年時候就種下了,在當民歌手的最初一段時間,他最先演唱的就是中文新詩。他把周夢蝶的詩《菩提樹下》和《月河》譜了曲演唱,把民歌運動的推動者、主持人陶曉清感動得落淚。後來,在一場民歌演唱會上,胡德夫唱起余光中的《鄉愁四韵》,觀眾強烈的反響讓他的心一直不能平靜。他突然有了更深刻的感覺,意識到余光中詩歌裏那種宏大的鄉愁,是一種與他自身的戀家情感不一樣的感情。從此,胡德夫開始走出個人情感的天地,有意識地書寫那種更廣闊宏大的鄉愁。

  後來,胡德夫與大陸的朋友加深了聯系。1989年,他受邀到雲南參加一個音樂學術研討會,也借機陪同一些朋友在大陸尋親。他看見了那些長久分別的親人重新相見的場景,這種強烈的情感衝擊,讓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偷偷躲在柱子後面痛哭。後來,他幾次到大陸演出,朋友也更多了。他認識了崔健、杭蓋樂隊等朋友。這些年,他一直惦念這些老友,也想念北京火鍋的味道。

  2021年,胡德夫出版了一張原創專輯《最後的獵人》。在這張新專輯裏,他唱的歌詞中有台灣少數民族語言,有普通話,還有古詩詞。歌曲中,幾種文化融合在一起,配合上他滄桑的嗓音和乾淨的鋼琴伴奏,不但不會雜亂,反而顯得質樸、富有詩意。

  近年來,他在自己的歌裏加入了唐詩《回鄉偶書》的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能够引發他鄉愁的,可能是逝去師友的面孔,也可能是他獨自一人從部落出發去台北讀書時,對山川大海的想念之情。他本來在替他們唱着鄉愁,不知不覺間,這些鄉愁,也幻化成了他自己的鄉愁。而這種鄉愁,在《聲生不息·寶島季》的舞台上,在現實的山海間,透過跨越地理距離的合唱,繼續傳唱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