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十年時間理解你

  楊 力

  我曾經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單位開小車,職位就像那輛破舊的桑塔那一樣卑微,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個朋友的求助電話時,差不多把我嚇了一跳。

  其實求助我的這個朋友根本還說不上朋友,無非就是在幾個哥們小聚的場合混了個臉熟,八輩子也不會想到和他會有什麼交集,所以當他求助於我時,不及細想我就答應了。

  放下電話我就把車開去了醫院。是的,到醫院總不是什麼好事,何況那陣已到夜晚。但到了醫院我就知道我和我那輛破舊桑塔那的價值了。朋友的老婆得了重症甲肝,要從現在的醫院轉到傳染病醫院,轉院需要用車,於是我就接到了那個求助電話。朋友的老婆病得不輕,剛到傳染病醫院就被下了病危。朋友雖然一臉疲憊,但分手時還是不忘掏出500元錢塞在我的手上。我很是不爽,揮揮手說,如果當是朋友,就別這樣,我會回去處理租車費的。說得他眼圈發紅。那之後不久,我從單位辭職,開始下海經商。開始經營餐館,生意不好不壞,利潤也很薄。這期間朋友時不時帶人來照顧我生意,有時我也應邀喝兩杯,彼此的眼神裏透着親切。

  後來有一天,幾個哥們攛掇我和他們一起搞工程。這時房地產已然火熱,只要能拿到工程項目,賺錢就很容易。但不容易的是拿項目要靠關係,幾個哥們就說,我那位朋友就是管工程的頭兒。我聽罷心頭一片嘹亮,鄙人曾經有恩於他,討幾個工程應該不在話下。很快,我就擺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局。人與人的關係就是奇妙,如果說兩年前我幫助他是個偶然,今天成為利益上的朋友就順理成章。世事無常,這一寶讓我押中了。其間我藉着酒勁道出了用意,信心滿滿地看着朋友,知道他嘴裏遲早會吐出「好說」二字。但不勝酒力的朋友只是不斷勸酒,到後來喝得失去記憶的反而是我。酒醒後我才知道,朋友已經結賬離開。

  我當然不死心,又執意請他,他總是婉拒,實在拒絕不了就一個勁喝酒,而且酒醉心明白的他也從不亂表態。這麼一來二去幾次後我終於明白,他並不想誠心幫我,那個冒着被重症甲肝傳染轉送他老婆的夜晚已經在他心裏淡忘了。

  在哥們兒面前掉價事小,重要的是遇到這種知恩不報的小人讓我看淡了塵世間很多事情,我鄙夷他的為人,發誓把他從我的朋友鏈中刪除,並且乾淨利落地發了一個短信息奚落他:「我現在想明白了,你有那麼好的人際關係,但你都不用,卻偏偏選擇我那輛破車作轉院之用,因為我微不足道,不但對你的發展不會有任何影響,而且可以任隨你呼來喚去。現在你發達了,對當初那個微不足道的人更是不屑一顧。對不起,算我眼瞎了,不懂得我們原本就是兩路人,所以從今天起,讓我們相忘於江湖,就當從來不認識!」

  信息發出後,我的記憶裏就再也沒有這樣一位所謂的「朋友」了。如此過了十年,當初合夥做工程的幾個哥們早已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成了陌路。這些年我一直在外想掙大錢,誰知風雲突變,工程賠了不少錢,連餐廳也抵出去了。懶心無腸的我意志消沉,終日躲在家裏借酒澆愁。

  就這當兒,十年前那個我發誓相忘於江湖的人,突然敲開了我的家門。十年不見,他依然能準確找到我,而且沒有任何客套,熟稔得如同天天見面一般,一屁股坐在了我的面前。他說,他剛才從朋友那兒得知我的情況,馬上就趕來了。

  他示意把酒杯拿出來,喝兩盅。我木然地照辦,邊喝邊聽他分折。他說:「你的強項還是餐飲,雖然利薄,但是穩當。生意虧了可以重來,人要是垮了整個家就完了。至於資金,我和你嫂子這些年攢了些,你拿去用。

  我當時就被鎮住了,我認為我們早已不是朋友關係,他沒有義務幫我。朋友彷彿看透一般說:「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氣,但不論你是否把我當朋友,在我心裏,都一直視你為最敬重的朋友。我愛人病重的那個夜晚,其實我向許多人求助過,但也許是對傳染病有顧慮,他們都找借口拒絕了。後來我抱着試試看的心情向萍水相逢的你求助,你知道嗎,你毫不猶豫的幫助讓我知道了什麼叫雪中送炭的友情,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你這個朋友我一輩子交定了。」我看着他,感受到他的真誠,但心裏還是邁不過有道坎。他沉吟一會又說:「你有怨氣我不怪,我手上有權,沒有幫你。其實我掂量過,把工程交給你,也算人之常情。可是,我也權衡過,如果那樣,我很難在質量、價格等關鍵方面做到一碗水端平,一旦稍有差池,害的是我,還要搭上你,這個黑洞才會真正損傷我們的友情。」

  那天我們喝了很久的酒,推心置腹地講了過去十年沒講過的話。也許,這些話當年的我聽了一定認為有些虛偽,但今天回頭再看,確實讓人深有感觸。過去我一直認為友情其實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友情的實質是利益,從而誤導了我的為人處事。現在才明白,友情這個東西,是沾染不得任何雜質的,抱着任何功利目的的交往不是友情,充其量是酒肉之情。而一個人,要在這紛繁複雜的人際交往中保持一顆君子之交的平常心,努力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是多麼的不易。可惜這份理解,我用了十年時間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