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瑞韋頓嚴格不嚴厲
圖:排練時的范瑞韋頓很少笑,對樂手異常「嚴格」 本報攝
荷蘭指揮范瑞韋頓(Jaap van Zweden)很自信。
「最喜歡誰的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我自己的。」「都說艾度·迪華特擅長馬勒,你擅長什麼?我擅長所有作品。」「給我幾年時間,我能讓香港管弦樂團奏出紐約愛樂的聲音。」
文字無法描述音樂
說這些話時,他認真望着你,一絲不笑。對他來說,這些是事實,不需要解釋,如一加一等於二般簡單。
不過,自信的他,對待音樂,對待那些「無法用文字描述」的美旋律,卻是謙卑的。
「我不敢說自己『詮釋』(interpret)音樂,我永遠忠於原譜。」「音樂不是油畫,怎麼可以『觸碰』(touch)?」「在我看來,文字無法描述音樂。」
不能詮釋,不可觸碰,又無法描述。那音樂是什麼?
「音樂是我的靈魂,我的脊骨,我的DNA。」范瑞韋頓說這話時,依舊一絲不笑。
說音樂在范瑞韋頓的DNA裡,這話沒錯。爸爸是鋼琴家,他從小泡在莫扎特和貝多芬的奏鳴曲裡長大,學小提琴是自然而然的事,「完全不需要父母逼」。
從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進入阿姆斯特丹皇家大會堂管弦樂團(Royal Concertgebouw Orchestra),十八歲當上樂團首席小提琴手,一做就是十六年。要不是伯恩斯坦(Bernstein)一句話,如今的他,可能依舊留在皇家大會堂音樂廳(他眼中世界上最好的音樂廳),繼續跟海汀克(Haitink)合作馬勒第一交響曲,為朱利尼(Giulini)的「布拉姆斯第四」拉出惆悵低迴的開篇。
褒揚批評絕不含糊
范瑞韋頓清楚記得,那次伯恩斯坦與皇家大會堂管弦樂團合作馬勒第一交響曲,排練間隙,伯恩斯坦突然對他說:「你來指揮這個第一樂章給我看看」。范瑞韋頓沒多想,拎起指揮棒就上台,那是他的指揮「處女秀」。伯恩斯坦看過後,說「不好」,又補上一句「不過,你可以學」。
因了伯恩斯坦這句話,范瑞韋頓當真放下小提琴去學指揮了,跟一名德國老師從最基本開始補。兩年半後,他「畢業」,第一份工作是擔任荷蘭交響樂團總指揮。
在荷蘭交響樂團的第一個樂季,他選了莫扎特、貝多芬和孟德爾遜等德奧作曲家作品,也嘗試俄羅斯人蕭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曲。「誰說西歐人指揮俄系作品有困難?」范瑞韋頓說,「如果誰告訴你『德國人只能指揮好德國作品』,你就跟他說『去你的吧』。」
「音樂無國界。」這話被很多人在很多場合重複過,聽多了難免膩。不過,聽范瑞韋頓講這句話,聽不出膩,聽見的是一板一眼的真誠。
說范瑞韋頓真誠,是因為他不論褒揚或批評,都說一是一,不含糊不虛偽,而且對事不對人。
上周五,他和香港管弦樂團眾樂手為當晚的音樂會做最後排練,曲目是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站在指揮台上的他一身黑色休閒裝,微駝背,很少笑。聽到長笛吹出的聲音不美,他要求樂手將那幾小節旋律多次重複;見到單簧管在某個段落有些懈怠,他立時停下,對樂手說「要盡全力,不然乾脆不要吹」;小提琴撥弦撥不出他想要的聲音,他甚至放下指揮棒,雙手虛比出個拉琴的樣子,邊示範邊說「一定要有向上的動作,讓聲音揚起來」……
誇讚鋼琴家王羽佳
看過排練後,我對他說:「你對樂手貌似很嚴厲(strict)。」他聽了這話,一皺眉一聳肩,一副受了委屈的無辜樣子。旁邊助理趕忙過來解圍:「他不是嚴厲(strict),是嚴格(demanding)」。
「沒錯,是『嚴格』。」他附和一句,對這個詞表示很滿意。范瑞韋頓有時愛較真兒,會在意小提琴手的撥弦動作對不對,也在意你說話時用的形容詞準不準。
這麼嚴格又愛較真兒的一個人,怎麼說服樂手?「不是我說服他們,是音樂說服他們。」他甩過來這樣一句,也是斬釘截鐵,不附帶任何解釋。
不吝批評的他,同樣不吝讚美。
他誇讚王羽佳是現今最優秀的鋼琴家(沒有「之一」),誇讚本周末將與他合作布烈頓(Britten)小提琴協奏曲的小提琴家藍絲瑪(Simone Lamsma)比他更「嚴格」(demanding在他看來,絕對是褒義詞)。他不在乎王羽佳彈琴時是燙了爆炸頭還是穿着超短裙。「只要她能彈出好音樂,其他的與我何干?」說完,又跟上一句:「而且,我已經結婚了。」然後一眨眼,見出少有的詼諧。
本報記者 李 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