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中賦體特徵/姜 山
李白為人所稱道的幾首山水詩中,似乎也有一些不足之處。譬如以《夢游天姥吟留別》與《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兩首為例。
《夢游天姥》的全詩主旨,在於最後一段的「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而《廬山謠》的主題,則大致集中在「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遙見仙人彩雲裡,手把芙蓉朝玉京。」等等幾句上面。
這兩首詩其實主題相近,都是詩人借助對自然的欣賞與寄託,來表達自己對俗世的不屑一顧,突出自己品性的高潔。但如此一來,就不免得使其中大段大段的風景描寫,顯得有些冗長與多餘。《夢游天姥》篇全篇純粹寫景而不抒情,只為了襯托出最後一段的感慨,這讓人感覺似乎有些奇怪。
中國古代很早就有着詩言志的傳統。《尚書.堯典》中記舜的話說:「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莊子.天下篇》說:「詩以道志。」《荀子.儒效》篇云:「《詩》言是其志也。」
詩的本來作用應該是抒發詩人內心的情感,無論是山水詩,田園詩,游仙詩,邊塞詩,還是什麼其他題材的詩,題材都僅僅是一個詩的表現形式,而其中的情感才是詩的核心之意。對於山水景物的描寫,應當是把自己內心的感情投射到外物上去,比如說像「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即通過寫環境的開闊,暗示出了李白當時豪邁的心情。再譬如說「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就是用山與鳥的高和盡,雲彩的孤和獨,來反映出詩人自身的高格。
王國維曾說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人寫詩往往都是這樣情景一體,而鮮有把情景分開來的時候。但是在李白的《夢游天姥吟留別》與《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這兩首風景詩中,純粹寫景的句子頗多,而無詩人自身的感情,讓人讀起來費解。似乎不太像是詩篇,而更像是旅遊景點打出來的漂亮的廣告語。
就我個人的感受來講,《夢游天姥》一詩通過句式的變換,使得氣勢恢弘,節奏琅琅上口,還算比較易於背誦。
但《廬山謠》一詩中,中間部分大段對於廬山景物的細緻描寫,讓人覺得有景而無情,實在使人讀之索然無味,句式亦缺乏變換,更使人感覺難以記誦。
例如:
「廬山秀出南斗傍,屏風九疊雲錦張,影落明湖青黛光。
金闕前開二峰長,銀河倒掛三石樑。
香爐瀑布遙相望,回崖沓嶂凌蒼蒼。
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吳天長。」
李白在這裡對廬山景致進行了大量的描寫,然而這些描寫卻與廬山謠全詩開頭結尾處的主題思想並沒有什麼太多的聯繫。
當然,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或許這兩首詩的主旨並不在於抒情而在於詠物,畢竟這兩首詩的題目都以一個具體的地點命名。不過照這樣說的話,李白的這一類山水詩就更加接近於賦而不是詩。
晉代文學家陸機在《文賦》裡曾說: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也就是說,詩是用來抒發主觀感情的,要寫得華麗而細膩;賦是用來描繪客觀事物的,要寫得爽朗而通暢。
如此看來,李白的這一類山水詩中,卻似乎夾雜了許多關於賦的成分。更加注重於對於山水實際景物的描寫與渲染,而不是對於自己情懷心志的抒發。
但是作為詩歌,卻終究不能等同於賦體文,不能讓大段的描寫喧賓奪主,所以我認為這是李白山水詩中的一個不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