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湖
昨日（23日）在韓國首爾舉行的第29屆LG盃世界圍棋棋王戰決賽第三盤決勝局（三局兩勝制）創下圍棋史上的一個嶄新紀錄：韓國九段卞相壹零勝一輸，卻拿到了冠軍。一項本以高度智力競賽為特色的頭腦遊戲，靠裁判判罰決出了勝負。
這多少有點類似1986年足球世界盃四分之一決賽阿根廷對陣英格蘭，阿根廷隊憑馬勒當拿那個「上帝之手」的神奇進球，2:1擊敗對手，然後一路過關斬將，榮摘冠軍。昨日的這場離奇判罰，同樣會被棋迷們記憶良久。
這本來是國手柯潔九段的好局。現年27歲的柯潔是中國新一代棋手中的佼佼者，10年前已躋身超一流棋手行列：2014年8月至2017年11月止，柯潔一直保持世界第一；2015年至2020年四奪三星盃，是繼古力九段後第二位拿到八冠王的中國棋士。除棋藝傑出之外，柯潔還以快言快語、個性鮮明著稱，2015年對陣當時的世界圍棋第一人、如日中天的韓國李世石，他說：「傳奇是時候落幕了。」雖然果真擊敗李世石拿到了世界冠軍，但他的出言不忌也引起中韓兩國棋友熱議。不過自2020年的三星盃後，柯潔再未登頂世界冠軍，因此當他這次殺入LG盃決賽時，棋迷自然對他寄予厚望。如能奪冠，柯潔將超越古力成為奪取世界冠軍次數最多的中國棋手，創下紀錄。同時，繼他而起的新一代超級棋手韓國申真諝自2020年後已連拿8枚世界冠軍，這場誰能首先摘到第九頂桂冠的無言較量，當然牽動人心。
這次LG盃決賽，柯潔本來握有先機。卞相壹與柯潔同歲，兩人有過六次對決，柯潔均是獲勝者。20日的首盤較量中，柯潔執黑以2.5目戰勝卞相壹，先拔頭籌。而在22日進行的第二局比賽，出現了爭議判罰。柯潔兩次提子未按照韓國圍棋最新規則規定放入棋盒，先被裁判罰2目，後被對手卞相壹舉報，兩次犯規被判負，兩人就此戰成1比1平。當時在場的中國國家圍棋隊總教練俞斌提出抗議，但裁判最終維持既有判罰。
如果說第二盤意外被判負柯潔還能平復心情，柯潔當時表示，「尊重裁判判決，決勝局將排除一切干擾發揮自己的技術水平」。但第三局戰況激烈，戰至第159手時，柯潔又因提子沒放到棋盒內而被裁判判罰，按照規定要判罰兩目。柯潔這次不滿提出抗議，隨後比賽中斷1個半小時。協商後柯潔提出重賽，不接受判罰，選擇退賽。卞相壹奪得冠軍。昨晚，中國圍棋協會史無前例地發表聲明：不接受本屆LG盃第三局結果。
這是一場誰也想不到的怪事：此前圍棋大賽上從未出現過因犯規而被判負的先例。有陰謀論看法認為這是韓國棋院專門針對此次決賽設置的伏筆，如同2002年韓日世界盃上韓國隊疑靠裁判打進四強。LG盃棋王戰是國際圍棋主要賽事之一，前28屆韓國13次奪冠，中國則是12次。不過這個規則的出台是在去年11月，韓國圍棋協會規定提子必須置於棋蓋內，否則裁判要給予警告並罰兩目，此項規定適用於韓國棋院主辦的各項比賽。據稱中國棋手參加三星盃、LG盃決賽前，韓國棋院已將新規則告知中國代表團。筆者查看當時現場視頻，現場裁判都是普通工作人員，要說他們苦心積慮要抓住柯潔出錯機會，似也過於驚悚。
競技體育中使用盤外招並不罕見。比如在球場上灑水，剪短草皮，縮小球場面積，甚至在球員下榻酒店徹夜喧鬧，為了贏球無所不用其極。圍棋項目也可能這樣。韓國國手曹薰鉉在第一屆應氏盃決賽中擊敗巔峰時期的聶衛平，堪稱當時圍棋第一人。但他下棋時有壞習慣，如對弈時將手中摺扇啪啪大力打開合上，唱歌，脫下鞋子襪子，很難說不對對手有影響。有一次與日本棋手依田紀基對弈，他旁若無人大唱民歌、軍歌，果真是「軍歌嘹亮」，不出意外依田紀基敗下陣來。當時規則可沒說這是違規行為，需要罰兩目，兩次判負。
不管怎樣，柯潔的憤怒反應可以理解。棋類競賽是高度緊張的腦部活動，大國手吳清源有件軼事：二戰末期在日本某地比賽，場地因美國戰機投放炸彈而垮塌，但對弈雙方都茫然不知，可見當時腦力激蕩，全神貫注，根本無暇他顧。這場LG比賽是如此高級別對抗，柯潔的大腦肯定處於高速運轉狀態。下棋會有肌肉記憶，提子放子都是下意識行為，如果還需提醒棋子要放對位置，勢必分散注意力。對手也同樣受規則制約的說法，對柯潔並不公平。因對方是韓國棋手，此前已有兩月規則適應期，相比柯潔確有地利因素。
不過事已至此，憤怒無益。當年不幸落敗的英格蘭隊，並沒向裁判和馬勒當拿討還公道。遺憾也是人生常態。棋手中有大砍大殺只求爭勝的「勝負師」，亦有追求藝術性的「求道派」，以「沒有遺憾的棋局」為目標，日本棋手藤澤秀行和武宮正樹是此中佳者。昨晚棋聖聶衛平力挺柯潔：「這次LG杯決賽是圍棋界的悲劇。非常同情柯潔，韓國方面本應做得更好一些！韓方不尊重棋手的勞動付出。」，最後也提到：「棋雖小道，品德最尊。圍棋本應是比較紳士的運動。」就是說棋可以輸，但要體現出風格和美感。如柯潔這般落敗，前輩棋手如在世，或惘然難以想象。
長遠來看，柯潔的遭遇，或為統一各國圍棋規則提供了契機。圍棋界外人士難以想象，這一在東亞社會廣受歡迎、有豐富歷史文化韻味的精神運動，看似開展得有聲有色，迄今還沒建立統一規則，比如最核心的輸贏貼目標準都未一致，中國、日本、韓國三國規則各行其道，甚至還衍生出一些新奇規定，這次LG盃上新規惹出麻煩，未嘗不是因兩國規則不同而起。車同軌書同文，如果沒有需要共同遵守的規則，足球成為世界第一運動難以想象。退賽的柯潔個人此次固然有損，卻為正視和解決這一難題提供了契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