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報記者 俞晝）「接敲機子，手快嘴嚴」「接XX到達dp，可圖可fo可視頻」大公報記者在潛入內地某代拍群後，每天都能刷到諸如此類的行業黑話。「敲機子」代指「付費查詢明星航班信息」，「dp」即「代拍」，「fo」即「focus直拍」……從明星行程跟蹤到代拍賣圖牟利，每個環節都有其專屬暗語。「黃牛」倒賣信息，代拍現場拍攝，「粉絲」一擲千金，一條市場龐大、隱蔽性高的產業鏈逐漸支撐起這片粉絲經濟的灰色地帶。「15元（人民幣，下同），一杯奶茶的價格，就能買到劇組通告。」公眾人物的每一次曝光，都成為了明碼標價的「生意」。
「來了來了！」人群中一陣沸騰，小A伸長了早已準備好的自拍桿，對準「保姆車」剛停穩的位置連按快門。嬌小的她被擠在第二排，根本看不清偶像的臉，一切純憑經驗與感覺。幾秒鐘後，這位「頂流」穿越人牆，成功閃入酒店，準備他當日的角色妝髮造型。「今天拍到了完整的側臉。」小A滿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拖曳、美白、調亮、一番精修後，小A順手將圖打上水印丟入代拍群中，等待報價。
查詢身份信息 最低10元就交易
無數鏡頭精準聚焦的同時，有些東西卻在逐漸「失焦」。
「你怎麼會有他的行程呢？」面對記者的疑問，小A打開手機，展示了她昨晚以「一杯奶茶錢」買到的tg（劇組通告）──裏面清清楚楚地記載了角色入妝出妝的時間，以及全天的拍攝地點。在小A的指導下，記者隨後在某社交平台上搜索「tg」，果然發現了數十位賣家，每一位都聲稱自己的信源來自劇組，「可單買可包月」。
除了劇組通告，另一個可以用錢買到的是航班信息。在記者潛入的「敲機子」群裏，每天都能刷到黃牛的廣告，其中一位名為「追星星」的黃牛異常活躍。他告訴記者，自己手握着上百位明星的身份信息，查詢一次最低只需10元。「我以前是幹票代的，只要你的查詢對象搭乘的是國內航班，我都能想辦法給你調出來。」
近年來，伴隨着體育明星飯圈化的趨勢愈演愈烈，追星星的客群也有了些許變化。「里約奧運會之後，找我查運動員航班的訂單多了起來，尤其是乒乓球、跳水等熱門項目，大賽期間能接十幾單。只是價格比較貴，一單上百元。」「追星星」解釋道，由於運動員大多開啟了「行程保護」功能，需要通過內部渠道去查具體的行程，「經手的人多了，費用自然也要高一些。」
記者調查發現，代拍的形成，其實與「站子」（應援站）的流行休戚相關。「站子」通常由「站姐」運營，定期推送藝人的獨家圖片和最新資訊。「代拍出現以前，站姐都是自己拍圖、修圖，拚的是攝影角度、出圖速度以及修圖技巧。」某偶像選秀節目亞軍的站姐錢晨坦言，彼時為了在眾多的應援站裏脫穎而出，曾冒險在北京機場「刷關」──獲取偶像航班信息後，購買相近時間的機票過安檢，達到「追星」目的後再退票的行為。「其他站姐只能拍到關外（海關安檢前的區域）照，我卻能提供關內（候機區）的圖，你說粉絲們會為誰的照片買單？」
損失利益者抵制，既得利益者共生。現如今，有了代拍，不少站姐不再「親力親為」，而是找代拍合作，「既省錢又好修圖，還保證了質量和時效」。
產業鏈條一旦建立，代拍業務自然走上常態化之路：黃牛收集信息公開售賣，代拍購得後根據行程蹲守，有的將拍攝的照片視頻轉手出售給「明星站子」或發布到網上吸粉牟利；有的則是粉絲主動找到代拍要求提供定製化服務，事後按照服務時長和素材質量衡量價格。此外，也有「明星站子」把照片產出製作成周邊產品出售，最終由粉絲買單。
見圖詢價 依據場景定高低
買一組代拍圖得要花多少錢？面對記者的提問，大家似乎無法給出一個「明碼標價」的答案。「現在很少有包日（2000元左右跟拍一天，照片全收）的單子了，普遍的交易方式是『見圖詢價』，而且不同的明星往往『身價』懸殊。」小A表示，就算是同一位明星，照片是否獨家、妝容髮型是否俊朗、清晰度如何等等，都會直接影響該照片的價格。
小A透露，目前市場上價格最低的是明星的「進出妝」照，50元就能買到保證有清晰側臉的照片；機場接送機的開價約在200元左右，紅毯和活動組圖則視入場難度在300-800元之間；最貴的就是明星拍戲時的路透圖，一組高清圖附贈直拍視頻甚至能賣到幾千元。
流水作業｜左手賣相右手買圖 站姐背後的生意經
10分鐘，從明星現身到精修圖頻閃現網絡，批量的明星照片、視頻如流水線般生成。黃牛倒賣、代拍供圖、「站姐」分銷、粉絲買圖，究竟在整條代拍產業鏈中，最大的「金主」是誰？每一位「金主」真的都是「為愛發電」麼？
錢晨是某偶像選秀節目亞軍的站姐，也是代拍們口中的「金主」。「在明星經濟下，不論演員、歌手還是偶像，在作品之外都需要有足夠的曝光率和圖片、視頻等新物料來維持粉絲黏性。」事實上，粉絲的數量和消費能力是每個應援站能否盈利的關鍵。「我們會將自己拍攝或者找代拍買的圖，做成PhotoBook（寫真集）等周邊賣給粉絲。」錢晨告訴記者，一本精心製作的PhotoBook定價99元，以接龍的形式在站內銷售，基本上三分之二的粉絲都會購買，「賣到500本以上就能賺錢了。」
而另一種交易中，站姐與「代拍」的角色交疊。「站姐做『代拍』的初衷是維護運營站子，如果想提升公信力，每一場活動都要參與。」一位站姐表示，自己也會跟行程，但無法保證一年的活動全部參加。「別人不到的時候我會幫別人家拍，我到不了的時候，也會從別人那裏買。」據了解，站姐代表站子買的圖，價格往往要高出一個等級，一張圖就要數百元，對圖片質量要求更高，因而並非量產。購買的圖片不僅會發布在站子裏，也會被用於製作海報等應援物。
專家解讀｜資本逐利矛盾增 明星追溯證據難
身處聚光燈下，有人用「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來形容明星在隱私權領域的「讓渡」。但這樣的「讓渡」是否該有邊界，又該如何劃分它的邊界？「毫無疑問，公眾人物也享有隱私權。」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副教授高艷東表示，「從法律角度來說，任何自然人都應當享有《民法典》規定的人身權利。」
「公眾人物雖因自身特性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但不意味着要完全剝奪其隱私權。」高艷東舉例道，在演唱會等公開場合，如果拍攝照片僅供自己欣賞，一般不存在爭議。但個人行程、航班信息、住宿情況等純屬個人隱私，如果代拍所傳播的內容涉及這些，就侵犯了明星的隱私權。
不過在現實中，往往很難追溯具體的侵權證據。「『正常追星』和『付費代拍』在法律性質上存在巨大不同，但這也是此類案件的重大模糊點。」高艷東說，當明星出現在公共場合，你很難從「身邊有人拍照」這一行為上認定它屬於前者還是後者。「與此同時，部分明星和劇組也存在利用代拍進行營銷、獲取曝光度的可能性──表面上抵制，私底下默許甚至縱容。」
「從根源上看，『代拍』是粉絲經濟的衍生產物。粉絲們『為愛發電』付出的真金白銀，為代拍產業鏈提供了生存土壤，也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高艷東強調道，手持相機，並不代表天然擁有拍攝和傳播的權利。「無論如何，代拍都不應該成為擾亂行業生態和資本逐利的手段。」
（來源：大公報A15：內地 2024/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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