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春陽
一八九八年裘廷梁發表《論白話為維新之本》之際,一個偶然的機會,不通外文的林紓與友人王壽昌合作,以文言翻譯了法國作家小仲馬的《巴黎茶花女遺事》,風靡一時。通外文者口述,擅文字者筆受,這樣的合作常見於早期翻譯佛經。林紓在接下來的二十年間,出版了近一百八十種「林譯小說」,莎士比亞、笛福、司各特、狄更斯、塞萬提斯、巴爾扎克、雨果、托爾斯泰、易卜生、斯托夫人等,通過林紓的古文翻譯,首次為漢語讀者所了解。「恨余無學,不能著書以勉我國人,則但多譯西產英雄之外傳,俾吾種亦去其倦敝之習,追躡於猛敵之後,老懷其以此少慰乎!」
當時商務印書館給林紓開出的稿酬是千字六塊大洋,包天笑這樣的鴛鴦蝴蝶派暢銷書作家,千字大洋兩塊。魯迅、周作人、胡適,甚至年紀更小的錢鍾書,都是林譯小說的忠實讀者,其影響不止於一代人。胡適認為,古文的應用自司馬遷以來,從未有如此大的成績,林紓替古文「開闢一個新殖民地」。施蟄存認為「他首先把小說的文體提高,從而把小說作為知識分子讀物的級別也提高了」。
林紓生於一八五二年,字琴南,號畏廬,福建人,三十一歲中舉,四十六歲發表《閩中新樂府》,效法白居易,改良古詩。胡適曾說,「林先生的新樂府不但可以表示他文學觀念的變遷,而且可以使我們知道:五六年前的反動領袖在三十年前也曾做過社會改革事業。我們這一輩的少年人只認得守舊的林琴南,而不知道當日的維新黨林琴南。只聽得林琴南老年反對白話文學,而不知道林琴南壯年時曾做很通俗的白話詩,──這算不得公平的輿論。」
錢基博說,「當清之季,士大夫言文章者,必以紓為師法。遂以高名入北京大學主文科。」隨着陳獨秀的《新青年》創刊,白話文運動興起,章門弟子紛紛進入北大,面對留學西洋和東洋的新派人物,論勢而不論理的新潮壓力日益強大,林紓作《答大學堂校長蔡鶴卿書》,《論古文之不宜廢》,成為白話文運動最著名的論敵,在世人眼中,落伍保守乃至反動,「萬戶皆鼾,而吾獨嘐嘐作晨雞焉」,林紓與桐城派古文名家姚永概一同辭去大學講席。臨別作《送大學文科畢業諸學士序》勉勵其「諸君力延古文之一線,使不至於顛墜。」
林紓亦是近代有成就的畫家和「興女權,倡女學」的先驅。他性格狷介,善拳劍,薄功名,任俠氣,袁世凱復辟時,徐樹錚請林紓以「碩學通儒」身份參政,實際是要他為「洪憲皇帝」捧場,被嚴詞拒絕──「請將吾頭去,此足不能履中華門也」!此語擲地有聲,非尋常讀書人可比。
林紓晚年「長日閉戶,澆花作畫」,「十年賣畫隱長安,一面時賢即膽寒。世事已無清白望,山人寫雪自家看。」
一九二四年十月林紓去世。其《留別聽講諸子》詩云:「任他語體訟紛紜,我意何曾泥典墳。駑朽固難肩比席,殷勤陰愧負諸君。學非孔孟均邪說,話近韓歐始國文。蕩子人含禽獸性,吾曹豈可與同群。」
周作人在《語絲》撰文,認為林紓「在中國文學上的功績是不可泯沒的」,百餘種林譯小說,令「我們趾高氣揚而懶惰的青年,真正慚愧煞人」。
林紓自謂「五十以後,案頭但有《詩》《禮》二疏,《左》《史》《南華》,韓歐之文,此外則《說文》《廣雅》,無他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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