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春陽
嚴復翻譯的《天演論》清末風靡一時,嚴譯名著有八種,包括孟德斯鳩《法意》(今譯《論法的精神》)、《穆勒名學》、《名學淺說》、《群己權界論》(《論自由》)、《社會通詮》、《原富》與《群學肄言》。康有為詩曰,「譯才並世數嚴林,百部虞初救世心」,無論林紓還是嚴復,皆有大志,都不把自己視作「譯才」。
嚴復是福建人,生於一八五四年,字又陵、幾道,留學英國,習海軍,與伊藤博文同學,後者歸國後出任日本首相。嚴復作為早期留洋的新派人物,回國後因為身份問題,不能順利入官場高層。當時科舉制度已至窮途末路,卻仍是必由之路,為此他以古文名家身份鑽研八股,參加科舉考試,不意屢次受挫。嘗盡落榜滋味後,他於一八九五年在《直報》上寫了一篇《救亡決論》,批評八股文取士三大弊端:錮智慧,壞心術、滋游手,使天下無人才。三年之後,戊戌維新廢除八股文,改以策論取士,此時嚴復已無心應試。又過了兩年,嚴復的科舉情緒得以紓解,各省表現優異的留學生二十三人,被授予進士舉人出身,名列榜首的是鐵路工程師詹天佑(一八六一至一九一九),賞「工科進士」,其次是嚴復,賞「文科進士」。十年之後(一九○五),清廷終於廢止了科舉制度,嚴復說,「此事乃吾國數千年中莫大之舉動,言其重要,直無異古者之廢封建、開阡陌」。嚴復雖抱負高,仕途多舛,終其一生不遇,擔任過北洋水師學堂總辦和北京大學首任校長。鄭孝胥詩贈嚴復曰:「慷慨懷大志,平生行誌哀,嗟君有奇骨,況復負通才」。
面對強勢的白話文運動,古文家嚴復未曾公開批評,在給友人的信中說,「北京大學陳、胡諸教員主張言文合一,在京久已聞之,彼之為此,意謂西國然也。不知西國為此,乃以語言合之文字。設用白話,則高不過《水滸》《紅樓》;下者將同曲中簧皮之腳本。就令以此教育,易於普及,而斡棄周鼎,寶此康瓠,正無如退化耳。須知此事,全屬天演,革命時代,學說萬千,然而施之人間,優者自存,劣者自敗,雖千陳獨秀,萬胡適、錢玄同,豈能劫持其柄,則亦如春鳥秋蟲,聽其自鳴自止可耳。林琴南輩與之較論,亦可笑也」。
對於西方科學有透徹了解的嚴復,從開始就認識到,科學有其限度,宗教有其價值,這是他的基本信念,一生毫不動搖。「人生閱歷,實有許多不可純以科學通者,更不敢將幽冥之端,一概抹殺」。他說「中國以學為明善復初,而西人以學為修身事帝,意本同也。」「不佞垂老,親見支那七年之民國,與歐羅巴四年亙古未有之血戰,覺彼族三百年來之進化,只做到『利己殺人,寡廉鮮恥』八個字。回觀孔孟之道,真量同天地,澤被寰區」。
中學與西學,或說舊學與新學,在他看來,並不對立。「新學愈進則舊學愈昌明;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必將闊視遠想,統新故而視其通,苞中外而計其全,而後得之。」陳寶琛評論嚴復時說,「君於學無所不窺,舉中外治術學理,彌不究極原委,抉其得失,證明而會通之」。
林紓視嚴復為莊子的大鵬鳥,終身不能扶搖而上,原因在於缺乏厚風之積,「君著述滿天下而生平不能一試其長,此至可哀也」。一九○六年嚴復曾請鄭孝胥寫了一副對聯,掛置書房:「有王者興,必來取法;雖聖人起,不易吾言」,但他終身沒有等來向他取法的王者。
(來源:大公報B2:大公園 2024/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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