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沙漠也不要緊的,沙漠也是可以變的!」
文學評論學者王德威曾寫道:香港的歷史就是文學史。
百年來,在維港風光旖旎的兩畔,不僅誕生了不少書寫者,亦曾有一群遠道而來的作家暫居於此,他們辛勤創作,灌溉出一片文學的沃土,與香港一些知名地標深深聯結。
今次,讓我們跟隨作家們的腳步,來一次香港文學地圖漫步。
香港島
中西區:故紙堆中覓「太平」盛世
這次我們聊起中西區,不再提及紙醉金迷的金融中心,也無關衣香鬢影的蘭桂坊。
灣仔區:中式酒樓與平民墟市
東區:中午在鰂魚涌
無論是《喜劇之王》還是東大街美食打卡,說到東區,不得不提筲箕灣。
葉輝在《房子的故事》中這樣回憶:
「上世紀五十年代,家住筲箕灣山村,石屋、木屋、鐵皮屋、泥屋……簡陋的房子大多『間』小小的『板間房』,五、六夥人,老老少少擠在一起,還養狗、養貓、養雞,還種花、種菜、種瓜。」
鰂魚涌得名於早期溪流中甚多鰂魚,又因19世紀七姊妹一帶設有花崗岩礦場,後以海運輸出而得英文名稱Quarry Bay(採石灣)之名。
1974年,也斯寫下詩篇《中午在鰂魚涌》:
「有時工作使我疲倦/中午便到外面的路上走走/我看見生果檔上鮮紅色的櫻桃/嗅到煙草公司的煙草味/門前工人們穿著藍色上衣/一群人圍在食檔旁/一個孩子用鹹水草綁著一隻蟹/帶牠上街」
南區:淺水灣畔 今不復存
位於南區的淺水灣因其水深相對低於深水灣而得名。因它的海岸線呈彎月狀,灘床開闊,水清沙幼,被譽為香港最美的沙灘之一。
蕭紅1940年初來到香港,在港完成了《呼蘭河傳》、《後花園》、《馬伯樂》等重要作品,卻在戰爭和肺病的折磨下,於1942年初在香港逝世,年僅31歲。
蕭紅逝世後,據端木蕻良所言,當時香港陷於戰亂,他將蕭紅的一半骨灰葬於當時淺水灣畔的麗都酒店附近。
如今,麗都酒店已不復存,蕭紅墓的原址也再無任何印記,唯有淺水灣泳灘上一處名為「飛鳥三十一」的雕塑,紀念着她短暫的一生。
碧海藍天下,另一位著名女作家的命運也與淺水灣緊緊相連:
「上了岸,叫了兩部汽車到淺水灣飯店。那車馳出了鬧市,翻山越嶺,走了多時,一路只見黃土崖,紅土崖,土崖缺口處露出森森綠樹,露出藍綠色的海。近了淺水灣,一樣是土崖與叢林,卻漸漸的明媚起來。許多遊了山回來的人,乘車掠過他們的車,一汽車一汽車載滿了花,風裏吹落了凌亂的笑聲。」 ——《傾城之戀》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寫白流蘇和范柳原的愛情故事,兩人的首次邂逅就在淺水灣酒店的露台:
「他們在餐廳外面的走廊上撿了個桌子坐下。石欄外生着高大的棕櫚樹,那絲絲縷縷披散着的葉子在太陽光裏微微發抖,像光亮的噴泉。樹底下也有噴水池子,可沒有那麼偉麗。」
動盪不安的歲月,愛情與現實的拉鋸,悲喜交雜的結局,為《傾城之戀》寫下永恆,也令淺水灣酒店成為經典:
「停戰了。困在淺水灣飯店的男女們緩緩向城中走去……再走了一程子,山漸漸高了起來。不知道是風吹着樹呢,還是雲影的飄移,青黃的山麓緩緩地暗了下來。細看時,不是風也不是雲,是太陽悠悠地移過山頭,半邊山麓埋在巨大的藍影子裏。」
九龍
油尖旺區:光怪陸離的花樣年華
油尖旺區是油麻地、尖沙咀和旺角的簡稱。
「巴士在彌敦道上疾馳。偶爾的一瞥,淳于白發現那幢四層的舊樓還沒有拆除。彌敦道兩旁,新樓林立,未拆卸的舊樓,為數不多。淳于白特別注意那幢舊樓,因為二十年前曾在那裏炒過金。」
也許你並不熟悉劉以鬯,但對王家衛的《花樣年華》一定不陌生。劉以鬯的小說《對倒》是《花樣年華》的靈感來源,《酒徒》裏「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一句,也被《2046》引用。
《對倒》寫了1970年代香港街頭的平民生活:
「這是旺角。這裏有太多的行人。這裏有太多的車輛。旺角總是這樣擁擠的。……有一個冒失鬼猶如舞龍燈般在人堆中亂擠,踩痛了一個女人的腳,女人驚叫,他卻用手掌掩着嘴巴偷笑。」
和劉以鬯不同,亦舒的作品則大量描繪香港中產階級生活。而亦舒小說中很多重要的約會,包括其本人的訪談,都多次提及半島酒店:
「最叫人難忘的,是午後四時傳出的麵包香,帶着甜意,隨着漸漸拉長的斜陽,傳得很遠很遠,是一種穩妥而美滿的味道。」——《去半島酒店喝下午茶》
「我休息完畢,往半島赴宴,心中喃喃咒罵,本來可以在家穿着牛仔褲與德松話家常,現在穿得像只企鵝,來到這裏鋸牛排。」——《老友的女友》
深水埗區:鴨寮街人間煙火
深水埗以售賣廉格的二手物品、電子產品為人熟知,北河街及鴨寮街更是草根購物之選。在不少文學作品中,深水埗的形象同樣富有煙火氣。
鄒文律在《重逢》寫道:
從小在鴨寮街長大的胡燕青對這裏也有一份獨特的愛恨交織,童年的記憶與往事,是她對深水埗的一份鄉愁:
「窗的那邊,就是整個深水埗的焦點所在——鴨寮街了。廟門上掛着一雙對聯:『驅除癘疫何神也?功德生民則祀之。』人道主義得很。深水埗的世界觀,給這兩句話說盡說透了。但是,比起這小廟供奉的神,鴨寮街好像更有『生民之得』。數十年來,這條街養活了許多人,但從未要求那些寄生於自己身上的人回頭膜拜它。」——《春江水暖鴨先知》
九龍城區:七彩唐樓土瓜灣
「在土瓜灣一住住了將近四十年/書院對面的中學是我的母校/書院旁邊的小學是我教書的地方/以前這裏是種瓜種菜的農田」——西西《土瓜灣》
在香港,西西大部份日子在土瓜灣居住,住在長寧街的美利大廈。大廈中住了來自內地新舊的移民,五湖四海,南腔北調,當年還沒有什麼業主組織的立案法團,但仍能自發地守望相助。是香港早期的縮影。
文章裏面她這樣寫:「土瓜灣道是橫空出世的,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去的地方很清楚,它一直延伸到啟德機場,然後飛走了。那麼它的來路呢?原來是從另一條街馬頭圍道長出來的。」
黃大仙區:香火鼎盛黃大仙祠
黃大仙祠是香港的著名廟宇。羈魂(胡國賢)的著名城市詩《黃大仙》,書寫了香港香火最鼎盛的赤松黃大仙祠和周遭的環境:
「排排天線仰朝宗/盒式的炊煙繞繚以後/盤盤香火飄渺出究是誰底/無聊/-一叩首 車走隆隆/-再叩首 機軋轟轟/-三叩首 樁碰蓬蓬/如此卑伏階台/任未來索落為吉凶莫解的/長籤/久吾欺啊松子/數遷的高牌坊下/許願的檀香酬神的酒禮/依然穿插/『地下鐵路為你建造』的/版築之間」
1974年,初畢業在《中國學生周報》做義務編輯的也斯(梁秉鈞),最後一次回到利森工業大廈內的報社,雨落平靜而沉重,寫下《新蒲崗的雨天》抒發對香港文化前景的關懷:
「濕漉漉的新蒲崗的雨天/放工的時候工廠湧出人潮/擠在太狹窄的簷下避雨/總有點滴的寒冷/滴入人的衣領去/雨透過報攤蓋著的透明膠布/敲打書籍/穿花衣的少女/避雨時讀一本四毫子小說/藍綠和黃色油漬的花紋/流下路邊的溝渠/這不是我們可以攔阻的」
觀塘區:老工業區的舊時光
1950年代開始,觀塘發展為工業區。許多人對觀塘的印象是密集的工業大廈和繁忙交錯的人流,硬正、緊湊且井井有條。
葉輝曾在《油塘灣:我的時光隧道》回憶:
「那時東九龍開發不久,油塘灣地處邊陲,東臨鯉魚門,南望茶果嶺,北靠調景嶺,三面依山傍水,只有西面的一條馬路通向觀塘,政府在一塊山水環抱的斜坡上平整土地,建了二十一幢八層高的公屋,我家搬進去的時候,據母親說,還是一片荒涼。」
近年來,觀塘「變天」打造核心商業區,昔日的舊式屋邨與街巷痕跡逐漸遠去。吳俊賢在《追風》中寫道:
「他連忙眨眼,恍惚間,好像看見了銀都戲院屹立前方。散場時,峰嫂説這樣的電影幾十年後重看很有味道──他們曾如此深信,建築物能永遠扎根。」
新界
離島區:詩人眺望大嶼山
「離島」指的是香港境內遠離維多利亞港的島嶼。香港共有二百多個離島,而離島區僅包含了其中二十多個離島,其中面積最大的便是大嶼山。
港珠澳大橋上看大嶼山。
「001號回歸詩人」廖偉棠就住在大嶼山——「我家在大嶼山島北邊的東涌,與南邊的梅窩一山之隔,我每年都坐車翻山去看看它,看到它就忍不住想起許冠傑的老歌:梨渦淺笑……」(《梅窩書香》)
梅窩。
他搬到赤臘角後常常在《看得見機場的陽台》看山——「我苦練流亡、詩歌兩詞的俄語發音,大嶼山的雨水不能滿足我骨頭裡的雪橇。」
也看飛機:「開窗時大霧又嘗試凈化大嶼山。飛機起航,香港就落入盆中舟與子夜一點。」(《災難謠》)
從大嶼山可以望見香港國際機場。
葵青區:黃永玉住在「狗爬徑」
葵青是香港的工業重鎮,擁有全世界第三大繁忙的貨櫃港口。香港的經濟命脈《貨櫃碼頭》曾出現在詩人黃燦然的筆下。
葵涌碼頭的日與夜。
畫家黃永玉曾住在葵青區九華徑。後來他回憶:
「九龍荔枝角的九華徑,原來叫做『狗爬徑』,不好聽,改成現在的名字。……我們住着這座二層樓房,是全村唯一用水泥蓋成的房子,也只住着我們三家文化人。……村子裏沒有自來水,全靠我們樓下左邊一口大石板水井以做飲食洗滌之用。」(《往事模糊蘆花岸——香港九華徑的一些回憶》)
沙田區:余光中的「情人」
1974年至1985年間,詩人余光中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他曾說:「大陸是母親,台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余光中的「情人」香港,具體而言,是沙田。他在沙田筆耕不輟,毫不吝嗇對沙田的溢美之詞:
「海圍着山,山圍着我。沙田山居,峰迴路轉,我的朝朝暮暮,日起日落,月望月朔,全在此中度過,我成了山人。」(《沙田山居》)
沙田的八仙嶺,依山傍海。
余光中從沙田山居望見的馬鞍山,後來詩人北島住在那裏。
2007年,北島移居香港東隅的馬鞍山,書房與家之間隔着馬鞍山公園,北島每天穿過公園小徑去書房寫作。他在香港,回望故鄉北京,寫下了散文集《城門開》:
「我打開城門,歡迎四海漂泊的遊子,歡迎無家可歸的孤魂,歡迎所有好奇的客人們。」
北島每天路過的馬鞍山公園。
大埔區:趴在海邊的蝴蝶港
大埔區東面的內港一一吐露港在地圖上看,像一隻大蝴蝶,大埔就站在牠的左翼尖,而人就在蝴蝶的邊上走。
從馬鞍山望吐露港。
余光中的學生、詩人王良知在中大的第四年,離開學校的宿舍新亞知行樓,搬到大埔尾的一間爛屋,他稱之為「文學修道院」,在那裏,他脫離了余光中的寫作模式。後來,他回大埔尾,寫下《重回大埔尾三首》:
「回到大埔尾,那裡有你們的八十年代/我想像的花果山、草葉集。/有人打功夫、練蛇形刁手,/晚上還做一個寫論文的農夫;/有夫妻對唱京劇,畫餅充饑,/後來只剩一個。//然後她獨自走到林村,/往許願樹上拋水袖,/樹上鑼鈸叮噹,螞蟻開戲了。/大樹死,他們弄來新的一棵,/那些沉重的願望不要再往上掛,/以後他們祈禱螞蟻啃噬生活。」
香港地方不大,十八個區花不上多長時間便能一一探訪。但徜徉其間,又能流連忘返。這就是香港魅力。
編輯:蘇萊、Akira、常伯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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